林璃脑子里都有点恍惚。
这短短的一个字，只让她觉得脸上烫的很。
月光浅浅的铺在她的床上，她感觉，心口里好像有些什么东西，快要推搡着跳出来。
深呼吸了好几分钟之久，她决定给张可然打个电话。
“他真的发了个行？”
“啊啊啊，”电话那头的张可然正咬着牙刷，声音含含糊糊的，好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他是不是也对你有意思啊。”
林璃没有说话，只是觉得电话那头张可然叽叽喳喳的叫着，好像替她说完了所有的心事。
可是亢奋了几秒之后，她突然理智回来。
而这个默许，会不会只是因为，她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拉了她一把。
林璃思来想去，一整晚都没睡着，第二天一大早，就从老师的办公室扛了一大堆资料和CT影像到值班室。
幸亏今天是周末，医院里大多门诊都没开放，住院部的人也并不多。
医生办公室到值班室就是走廊的两端，林璃提着两个巨大的纸袋子，手指被勒得红红的。
迎面又遇到了老熟人。
王柯今天没有穿白大褂，反而穿了一件牛仔衬衫，内搭着一件纯白T恤，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青葱的阳光味道。
“你怎么今天还来？”
“过来帮陈老师送个东西，说是有重要用途。”说完这句话，王柯眼尾一沉，落在了她指缝中那两道红红的印子上。
“你是不是蠢？”他敲了敲林璃的额头，自然而然接过她指尖的纸袋子，“这么重的东西，不知道多分两次？”
“这不是没想到这么重嘛。”
“我看你是真的笨，”王柯提着袋子，嘴上仍然不饶人，“那要是没遇到我，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林璃耳边好像被一辆轰鸣的摩托车碾过。
她想到跟顾承屹重逢的那天，他也说了一样的话。
“……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觉得我那么弱。”
听着这理智气壮的语气，王柯真想把她的天灵盖掀开，好好看看这个钢铁直女脑子里在想什么。
“还有谁？”
“顾……”
“顾少校？”
林璃诚实的点点头。
王柯的神色顿了半秒，缓缓道，“我是说，以后这种小事，你可以叫我。”
“然后让你从另一个医院赶过来？”
林璃觉得他脑子一定烧坏了，轻轻锤了锤他的肩膀，“我有那么矫情吗？”
“没问题啊，”王柯答得举重若轻，“在我这里，你本来就可以矫情一点。”
林璃的脚步停了一下。
然后她定定的抬起头，看着这个离她一步之遥的背影。
王柯的侧脸似乎没什么表情，反而是住院大楼四季不变的白炽灯光，竟然在他的脸上显出了一点点暖色。
“干嘛，被我的温柔击溃了？”
“咳，”过了半晌，她耳根泛红的清了清嗓，“你这么正经……我不适应。”
“……你是对浪漫过敏？”王柯白了她一眼。
“哈哈，还是这样正常点。”
林璃背着手朝前走去。再次转头的时候，栗色的发丝在空中飞起来好几根。
王柯看着那个窈窕又纤细的背影，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最终选择了沉默。
晨间的值班室里没什么人，大约正好是住院医师的交班时间。王柯帮她放下东西，顺手替她倒好一杯水，从桌角的这一头推到她身前。
“你应该8月底就要考试了，执业医师那个。”
“你怎么知道。”林璃正埋着头，专心整理着手里的一堆材料。
“我当然都知道。”他随手拉了一根凳子坐到她身旁，低低的鼠尾草香气落在她身旁，“考完之后，有什么打算？”
林璃似乎是第一次看到王柯有了一点前辈的样子，她怔了一下，打开电脑，然后缓缓的往椅背上靠过去。
她扬起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长长的头发便顺着椅背搭下来，发尾被灯光照得发亮。
“其实跟王医生久了，对骨科也很感兴趣。”
“就你这肩不能扛的体力还学骨科？”王柯原本坐在她身侧，听着她说完这句话之后，用手指勾起她的一缕发丝，在指尖绕了一个圈。
说不清是什么习惯，他喜欢摸她的头发。
很久之前就喜欢。
淡淡的柠檬草香气顺着指尖沁入他的鼻息，王柯仔仔细细的捏着手里的一缕发丝，心里有一丝难得的平静。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喂，”记忆突然被一声气呼呼的声音打断，他抬了抬眼皮，正好撞上林璃那双嗔怒的双眸，亮晶晶的，“你干嘛扯我头发。”
“你头发分叉了。”
王柯说着，把指尖的发丝又绕了一个圈。
“喂！”
“好了好了，”他看着林璃鼓起腮帮子欲言又止的样子，像一只欺负的小猫。
“先不说工作，”林璃突然转过身子，发丝有几根扫在他的脖颈，“我问你一个问题，以你们心理学的角度分析。”
“假定，我的一个女性朋友A，好像一道正道的光，救我另一个男性朋友于B水火之中，你说，我这个B会不会爱上A？”
王柯愣了一下。
“你的这个朋友……”
“不是我。”
看着她斩钉截铁的表情，他心里的褶皱好像被一阵微风抚平。
他把指尖放在办公桌上轻轻敲了敲，才缓慢的开口，“其实心理学上有一种吊桥效应，不知是不是你说的这个情景。”
“简单来说，就是英雄救美的时候，会给被救者一种错觉……”
值班室里的光景很浅淡，安静得仿佛与世隔绝。林璃坐在角落里，听完这清晰的描述，目光突然变得很钝很钝。
“也就是说，”林璃低下头，“吊桥效应中，所谓的爱不一定是真实的，对吗？”
“……”王柯的手停在她的头顶上方，犹豫了半天，才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毕竟爱情本身就是一种瞬间的感情。”
“你是说，这从头到尾都是一种错觉？”
王柯点点头。
然后几乎是同时，他清楚的看到林璃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真真切切。
王柯眼里的光也跟着暗了下去。
他很难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他对她的喜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只是当他回过神的时候，才毅然决然的回国。
而他对她的了解，也许比她自己还要深。在他的视线里，她就像一张干净的白纸，平敞的心里却一直兜不住东西。
只是这张白纸在得到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之后，突然被沾上了灰。
“你这个A朋友……”王柯的声音有点发哑，“喜欢B朋友吗？”
“喜欢。”
“很喜欢。”
林璃的回答毫不遮掩，好像一块烙铁，直直的烫在他心脏。
“可是有一句成语怎么说的，及时止损。”
他说的很慢，说完之后，林璃的睫毛微微垂下，连同整个肩膀都一起陷了下去。
王柯心里扎实的沉了沉，过了很久，用一种他从未用过的轻柔语调，缓缓的道，
“我刚只是说，有错觉的可能。”
“真的吗？”林璃突然扑闪着双眼。
“真的，”王柯抿了抿唇，手掌放在她的头顶揉了揉，语调温和，“能用尽全力的爱一个人，也很好。”
从门外的视线看过去，办公室里，两个人肩膀几乎可以互相触碰。
这短短不到十分钟的一切，都被站在远处的顾承屹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他今天也临时被叫到了这边，本来想找陈越拿到自己之前的病历报告就走，却意外的看到了林璃和王柯在办公室里。
连最后林璃突然扑闪的双眼，和王柯轻轻揉着她头顶的样子，都那么显而易见。
然后他给王柯打了个电话。
“顾少校？”王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眼里挑起一丝疑惑，只是这分疑惑停顿得太短，就突然变得稀松平常，“你怎么在这里？”
“陈老师叫我来找你拿东西。”
“哦……”王柯若有所悟的叹了一口气，“所以这个东西是直接交给你吗？”
“是。”他没作多言，接过王柯递过来的文件，“你和林璃很熟？”
“是啊，我们大学就挺熟。”
“……”
林璃在大学那几年，他几乎什么都这不知道。又或者说其实林璃在这次遇到他之前，他对她的印象少之又少。
隐隐的，他心里有点不爽。
“我喜欢她。”
王柯平视着他，眼神里的波澜却格外锋利。
很长一段时间，顾承屹像是在消化王柯的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末了，他才淡淡道，“东西谢谢了。”
顾承屹转身朝他摆摆手，这才想起怪不得林璃那天说的是，以前喜欢你。
从那天之后，又过了快一周，顾承屹也没发过半条信息过来。
除了那一个模棱两可的“行”字的朋友圈。
他们的聊天界面停在上次的对话里，毫无动静。
林璃甚至后知后觉的认为，那个“行”，根本跟她那句话没有半毛钱关系，而他，也一定是对她的告白有所厌烦。
好在林璃这两天也比较忙，刚交完一篇论文，也确实没时间去想这些儿女情长。
不过今天她守着值夜班。夜里的一医院没有了白天过来陪护的家属，相对还是很清净的，骨科病人的病情向来要比其他科室温柔一些，突发情况也较少。
差不多快九点了，听着办公室里的挂钟滴滴答答的响着，林璃心里有点痒痒的。
按常理，明天就是顾承屹每周一次过来做心理咨询的日子，也不知他会不会如期出现。
她决定主动出击。
指尖在屏幕上删删减减，最终挤出了一句，
“明天会过来心理咨询吗。”
似乎是觉得有点官方，末了，她又在句尾画了一个笑脸。^-^
消息发出去之后，林璃便如坐针毡。
等她又写好两份病历的时候，手机才浅浅的震动了一下。
“明天不来了，有事。”
这条信息标点分明，措辞得当，语气——更是平顺得仿佛新闻稿。
好像两个根本不熟的人，连陌生人的客套劲都不带。
“那下周呢？”
这几个字打出去的时候，林璃觉得自己的自尊都被踩了一地。
良久，电话那头依然没什么反应。
大约过了十分钟，她才看到手机界面上有毫无波澜的四个字，
“看情况吧。”
这四个字，突然让她想起了大学刚报道的那天，她带着一腔勇气问他，还会回来吗。
他说，看情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