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
这个矜傲的男子,眼眶湿润了,他重重了口气,从齿间磨出一句话:“没过多久,离国也爆发了瘟疫。”
此话一出,李长泽大吃一惊,他甚至都可以想到,这句话带来的直接影响,以至于导致沈黎的后果是如何。
世间万物讲究阴阳轮回,因为沈黎的插手导致了原本灭绝的南国恢复生机,也许是上天的惩罚,取阴补阳,离国才爆发了瘟疫。
但李长泽觉得,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玄夜瞧着他的反应,一字一句道:“南国之人举国欢庆,日日诅咒离国灭亡。为了不让她插手此事,我并没有告知她,可就在某一天,那个人……出现了……”
……
沈黎被软禁在南国最北角落的宫殿内,日日闲来无事,玄夜变着法儿的给她搜罗一些民间的小玩意哄她开心。
深冬即过,初春即将来临。
万物复苏之迹,应是好事。
这日,他亲手做了一个秋千,非要她来试试。
沈黎推脱不过,只好坐了上去。玄夜轻轻推着麻绳,不敢晃悠太快。
整个宫殿里就他们二人。
沈黎安静的坐了一会儿,开口问:“玄夜,辛苦你了。”
玄夜望着柔滑的墨发直垂,娇小的背影以及如凝脂般后颈。
他深知自己不配,更不敢肖想。
他移开目光,心满意足的笑了:“你永远是我的公主殿下。”
沈黎:“在这深宫中,你做的这些想必来之不易,况且我不是小孩子,已经不需要这些了。”
玄夜看不到她的脸。
听她的语气,想来应当是开心的。
他抬手拨了拨鬓角碎发,想了想,一本正经地保证道:“公主不必担心。如果不喜欢,我下次不弄了便是。公主喜欢什么就告诉我,我想尽一切办法,也一定为公主弄来。”
沈黎无奈摇头。
“咚咚咚……”
一阵突兀的敲门声响起。
沈黎忙站起身看向玄夜。玄夜摇了摇头,但他还是示意公主稍等,他前去查看。
门打开,看到来人的那一刻,玄夜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他从未像今日这般如此不知所措。
也就是他这一时的怔愣,沈黎觉察出了不对劲走了过来。
玄夜心跳加快。
他猛地回神,在沈黎走到门前时哐当一下关上了门,手足无措地插上了门闩。
他抵在门后,面色发白发青,心情久久不能恢复。
“玄夜,怎么了?”
沈黎一如往昔的淡淡开口询问:“是什么人?”
玄夜张口无声,他心中千百个念头闪过。
他想:我不能说!我不能!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平静的生活,不能毁在他手里!只要,只要公主不知道,只要公主没看到,夜晚我再去杀了他,一切,一切都会好的。
沈黎面带疑惑微微侧头。
发生什么事了?
玄夜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求求你,不要问不要管。
面上传来点点冰凉的触觉,他猛地一震,他……哭了?不,不是。
他伸出手摸了摸脸颊,指尖冰滑。
是水。
好似忽然明白了什么。他猛地抬起头,只见片片晶莹的菱花从空中纷纷扬扬落下。
下雪了。
玄夜心中苦涩。为什么,明明都要迎来春天了,为什么又下雪了。
与之相应的是门外的敲门声又不恰时宜地低低响起。
沈黎走上前来,态度强硬地站在他的面前,玄夜不舍得让她生气,只好硬生生扭过了身。
当沈黎看清楚来人,她也不由得微愣。
失魂落魄风尘仆仆的青年,不是旁人。
正是离国太子萧羽。
沈黎不解:“你……为什么?”
萧羽见到沈黎,无神的双眼顿时迸发出一股浓浓的求生欲。
他抓住沈黎的手臂,哑声道:“……求求你,救救离国百姓。”
沈黎似想起了什么,瞬间了悟。
她面色发白,没有任何反应。
萧羽哽咽出声:“……我听闻是你……治好了南国瘟疫……我没办法,我只能伪装成太监混进宫里寻你……请你……出手……”
玄夜则听不下去了,直接冲了过来,扯着萧羽的衣襟,痛斥道:“公主于你有救命之恩,你为何,你为何要致她于不忠不义之地!你如此,是害了她!!!”
萧羽任由他扯着,仰面泪流,不发一言一语。
最终。
沈黎长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拍了拍玄夜的肩膀。玄夜心如死灰的松开了手。
萧羽跌坐在地,低头不语。
……
“也许……萧羽不来,一切都不会发生。”
玄夜侧过头,声音已经断断续续。
李长泽望过去,睫羽轻颤。
摇曳的烛光清清晰晰的映亮了青年侧脸上的那道泪痕。
他,真的……哭了?!
李长泽不在催促,而是抿抿唇等待着。
须臾,青年抹去泪痕,疲惫一笑:“抱歉,见笑了。”
李长泽摇了摇头。
玄夜调整了一下吐息,道:“当时我与公主产生了分歧,许多日不曾见到过她,后来离国入侵,我去了边关抵御与离国大将薛无忧大战了数月。可惜,最后离国还是灭了南国……再往后就没有记忆了,再有就是遇到你们了。”
他的话十分诚恳,不似作假。
况且为将之事,稍微一打听便可以打听到,没必要以此扯谎。
李长泽沉思。
结果无非有二:
其一:沈黎将药方给了萧羽,离国过河拆桥攻下了南国。
其二:沈黎没有将药方给萧羽,离国的瘟疫是一场骗局。
不管哪一种都似乎有理有据。
由此看来,昙月公主怨恨离国是情有可原。
可,李长泽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砰砰砰……
一阵敲门声不恰时宜的响起。
李长泽猛地看着墨玉,又看向玄夜,玄夜示意他不必紧张,随即开口问:“何人?”
门外响起了一道柔柔的女声:“玄大人,公主有请。”
想来是昙月公主沈黎的女婢。
玄夜站起身来。
李长泽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玄夜未曾料到,眉头一皱,面上还没浮现怒色立马又散去了。
他低声道:“你做什么?”
李长泽收回手也随之起身,双臂环起,随意道:“只不过是提醒玄大人罢了。”
玄夜回神。
他是在提醒自己已经不是傀儡状态了,一会不要在沈黎面前漏出了马脚。
玄夜失笑:“不劳白…”
他忽然止口,撇了一眼带着面具的墨玉,继续道:“阁下操心了。我不会瞒她。她是让我清醒也好,失去意识也罢。纵使她罪恶滔天,我也会站在她身边。”
这番刨心坦白之论却是李长泽不曾听过的,倒叫他失神了一瞬。
玄夜跟随婢女离开了。
李长泽望着远去的背影仍在沉思。墨玉走上前来,沉声问:“如何?”
李长泽摩挲着下巴,道:“八分吧。”
他收回目光,略略垂下,复而看向墨玉:“说说你的看法。”
墨玉沉吟片刻,言简意赅道:“变化。”
李长泽饶有兴致的等了一会儿不见他继续说,素觉无味。
这家伙,多说几句话都不肯。
他道:“没错,你我心知肚明,玄夜绝非他口中所表现的如此安于现状,他与沈黎当时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才会舍下沈黎,前往边关抵御外侮。只不过他不说,我们无从得知。”
墨玉低低‘嗯’了一声。
李长泽伸了伸腰,宽大的袍袖垂落下了,漏出了如藕白的小臂,背上布条缠着的长物也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也非无从得知,我们不是还有一个关键人物。”
墨玉:“萧羽。”
“不错!”李长泽伸出食指虚空一点:“就从他身上下手。”
不知玄夜如何与昙月公主交代,所以趁他们没被发现,二人便出了皇宫。
在离开宫门时。
李长泽感觉后背发寒,总觉得有谁的目光在他身上凝视。他倏然扭过头左右一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人。
许是他的动作太突兀。
引得墨玉问道:“怎么了?”
李长泽刚想摇头。余光无意间看到远处宫内的一座高殿之上,有一抹素色身影,距离太远看不真切,只见其墨发飘扬衣衫翻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