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嘉见高启盛点了头,拉着他赶紧结账走人。她一分钟都不想在这个商场里继续呆下去。
催高启盛付钱的时候,沈清嘉不由得在心底感慨。以前最不接受的就是让男人付钱,尤其是买衣服首饰这样的时刻。
穷人家长大的孩子最要尊严,让男人为自己的穿戴付钱,感觉好像自己也像一件商品一样要人买单。
于是从来不收贴身穿戴的礼物,仿佛这样才能维持住牢靠的个人边界。
如今手机钱包全被收走,连命也攥在别人手里,还提什么尊严不尊严。
沈清嘉只想赶紧把高启盛从这家商场带出去,千万别再另生事端。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柜姐一向是嘴甜,见高启盛开心,便跟着多夸了两句。
“沈教授穿这件真好看,太有气质了。这裙子配长靴最好,你腿又好看,再配个同色系的长靴……”
沈清嘉恨不得把柜姐的嘴捂住,让她不要再生事端。她没等柜姐讲完就把话抢过来说嗯嗯嗯好好好谢谢您的服务我们下次再见,转头用剪刀剪了吊牌就要出门。
高启盛却觉得柜姐的建议不错,他问,“哪家店有靴子?”
“对面那一排,您看,都是卖鞋的。沈教授,高总对您可真好,太幸福了。”
幸福?你可快要了我的命了。沈清嘉心中想道。
高启盛一把拉住了那只早就想揉一揉的手,径直走向了对面的店。手感真好,和他想的一样。
鞋店的营业员和服装店里的一样热情,对着沈清嘉来了一场久别重逢的寒暄。
偏生高启盛好像对审美很有要求的样子,第一家店里没看到喜欢的,又连续走了好几家才买到他满意的款式。每家的营业员都认识沈清嘉。
沈清嘉的心越来越凉,微笑几乎要在脸上挂不住。高启盛多么敏锐的人,难道没有觉察出异样吗。沈清嘉越发的奇怪。
高启盛没有。他此刻的心思,都在心里的那把钩子上。
沈清嘉见他没有变脸反而高兴,不由得安慰自己,说不定他也不会猜到。女人嘛,爱逛街,认识柜姐多么正常的事情,说不定,没事呢。
沈清嘉猜的没错,在这个时候,还没有事。高启盛的疑心,是从吃饭时开始的。
终于从商场出来之后,高启盛驱车去了京海唯一一家西餐厅。
05年的时候,西餐厅实在是稀奇的地方。这家店的位子难订,坐满了约会的男女。
小高总在京海有特权,选了个非常好的位置,在二楼的露台上,隔开了里面的人群。
初春的海风悠长地吹来,吹动了沈清嘉的裙摆。
高启盛静静地看着她,灯下美人月下花,果然好看。
天光渐晚,灯下她的脸越发显得干净白皙。一双眼睛带着水光潋滟,却几乎没有笑意,专心致志地吃着眼前的牛排。
高启盛的目光移向了那双嘴唇,小小的,却又饱满如花蕾一般。他突然很想把这花蕾含在嘴里,尝尝是什么味道。
被他盯的发毛,沈清嘉起身去了洗手间。高启盛仍然直直地看着她的背影,像留恋一只飞走的蝴蝶。
在那一刻,高启盛觉得自己可能是爱上她了。
他点了一只烟,烟头的红色火光忽亮忽暗,映着他忽明忽暗的脸。
他想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有些粗鲁和草率。沈清嘉挺好的,他想。或许自己可以好好地追求她,而不是直接了当地强迫她。
下一刻,他便从露台上,看到楼下的沈清嘉,在和一个阿姨说话。那阿姨穿着后厨的衣服,见到沈清嘉很是热情的样子。
没错,是沈清嘉之前在建工集团询问过信息的洗碗工阿姨,她现在换到这家店做了。
沈清嘉从洗手间出来遇到了她,阿姨也惊喜于好久没有见到沈清嘉,依旧和以前一样,拉着她说家长里短的话。
高启盛便是在这一刻起了疑心。
他突然感觉,今天出来之后,沈清嘉好像认识很多人。
所有的柜姐都认识她,现在后厨的人也认识她。沈清嘉不是京海人,也就是去年才来的京海。
她得是多爱逛街和吃饭,才能认识这么多人?这是不是有些太巧了?
高启盛一时之间想不出来头绪,但是他总觉得不太对劲。就像当初听小虎说胸针的事情一样,很不对劲。
他低头揉了揉眉心,心里的那只钩子仿佛不再痒了,而是深深地往里嵌了一下,变成了流出来的血,和痛。
沈清嘉坐在窗台上,直直盯着柜子里的那把剑。她说不清楚,但总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高启盛已经一个星期不见踪影了。
那天吃完饭后,他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打电话让保镖来把她接了回去,他自己开车走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窗外又开始下雨了。初春时节的雨依然是凉的,一阵风吹来,沈清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那天出门,终究还是露了马脚的。高启盛意识到,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沈清嘉望着那把剑。走到这一步,她所有的牌都已经出完了。只剩下这把剑了。
然而面对高启盛,它也没有太多作用。高启盛是个正当壮年的青年男性,有一众下首和枪。
而自己,只是个学过唱戏花架子的女性。就这一把剑,已经是绝路了。
南方的雨季总是这样,下起来像是不要命一样。满天满地的风雨,吹打着初春一树一树的花。
高启盛今晚一定会来。没有任何依据,但沈清嘉就是有这样的预感。
她走出房间,来到客厅,坐在高启盛常坐的那个沙发上。没有开灯。像以前高启盛等自己一样,等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开了,灌入一室的湿冷。
高启盛没有打伞。从下车到门口几步的路程,浑身已经湿透了。
但即使是湿透了,沈清嘉仍然敏锐地看到,他皮鞋上溅过血的痕迹。那血被雨水一冲晕散开来,在大理石地板上留下淡淡的红色。
高启盛把灯打开,毫不意外地看着沙发正中坐着的沈清嘉。他把几盘录像带摔到沈清嘉面前。
沈清嘉不用看已经知道,是自己以前在办公室录下的唐小虎来强迫自己签字的证据。一直被藏在自己那个半年都没能回去的家里。
看来,这一个星期,高启盛已经把所有的地方都搜检过了。
高启盛并不着急说话。他走到酒柜旁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才端着酒慢慢走过来。
他站在沈清嘉面前,遮挡住灯的光线。以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轻轻开口说,“沈清嘉,你真是太有本事了。”
他的声音永远是带着一丝乖学生的奶声奶气,却又阴森森的,令人不寒而栗。
“这周我见了不少人。有清洁工、洗碗工、服务员、前台、还有建筑工。”
“他们来自建工集团不同的分公司,都是最基层的一线员工,五花八门。”
“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性,就是——认识你。”
高启盛弯下腰,贴近沈清嘉的脸。盯着她,说,“我真的是搞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认识你。”
“而且在他们的描述里,你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年轻的服务员说你和她年龄相仿,也喜欢追星,常来吃饭。”
“年老的清洁工说你是嘴甜孝顺,家里也有老人在做清洁工补贴家用,所以心疼她常去帮忙。”
“中年的建筑工人说是在吃肠粉的早点铺认识的你,有次他女儿因为起太早哭闹,是你帮忙哄好的。你家离那里足足有5公里,但你居然也喜欢去那里吃肠粉。”
“沈清嘉,你是真把我搞糊涂了。我想了很久很久,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我想这些蝼蚁知道什么,他们什么也告诉不了你。”
高启盛突然直起身子,喝了一口酒。语气突然狠戾了起来。
“于是我就把他们都抓起来,我打他们,我审他们,我打了又打,审了又审——”
高启盛突然停住了,再次附身逼近沈清嘉。“你猜怎么样?”他的脸上居然浮现出一个亲切的笑意。他问。
沈清嘉已经开始微微发抖。她忍不住颤栗,在听到高启盛轻描淡写地说着那些审问与拷打。她用力咬着自己的下唇,没有说话。
沈清嘉的畏惧令高启盛感到满意。“但是他们仍然没有说出来什么。”
他的声音越发的轻,越发的低。“即使他们都快被打死了,他们仍然跪在地上求我,说真的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告诉你,你们聊的都是家长里短。”
沈清嘉的颤栗越发明显。
她仿佛看到那一个个人,一个个普通而且无辜的人,因为自己,因为自己被高启盛折磨的生不如死。
他们跪在地上,血滴下来,滴到高启盛的皮鞋上。
高启盛直起身体,在沈清嘉附近徘徊着。“所以我想啊想,想啊想。”
“沈教授,我甚至去重新看了大学时候学过的专业课。”
“但是我仍一无所获。”
“我快要被你折磨疯了,沈清嘉。我平生第一次,绞尽脑汁也猜不透,一个人到底在干什么。”高启盛的语气阴阳,极尽狠戾。
“直到今天傍晚,我突然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