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嘉并不知道高启盛找到了他，直到那天。高启盛死的第二天。
那天清晨，房东老太太来敲门，祝她生日快乐。
沈清嘉莫名其妙。这天并不是她的生日。
老太太说，这是你丈夫给你的惊喜。他之前托人过来，让我在今天把这个箱子送给你。
她说，原来你的丈夫如此富有。他买下了这栋别墅和另外一栋别墅，一起送给你。
老太太留下钥匙就带着行李走了。临走前和她说，你丈夫说，他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我这栋别墅。
我这栋别墅虽然小，但傍晚时分，夕阳如油画般照在沙发上。
所以他买了一栋大别墅之后，又把这栋小房子买下来送给你。祝你们永远幸福。
老太太走后，沈清嘉望着密码箱发呆。她知道肯定是高启盛干的，但她不知道密码。
生日。良久，她恍然大悟。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高启盛一向如此。
今天是12月。把她真实的生日转换成12进制，就是密码。
这就是她当初，给账本加密的方式。
沈清嘉打开箱子，里面密密麻麻码了一箱金条。
除此之外，只有一张唱片。曹操与杨修。这是他们一起听的第一张唱片。
休流泪，莫悲哀。百年好，也终有一朝分开。
沈清嘉望着唱片发愣，突然间明白了些什么。她有种强烈的预感，高启盛死了。
巨大的恐惧一瞬间涌上心头。她起身飞奔，一路跑到办公室，打开电脑。
同事见她神色匆匆，问她怎么了。她充耳不闻，只打开浏览器，搜索高启盛，京海。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新闻图片。
她看到高启盛仰天躺在血泊里。她隐隐约约看到新闻里的字样，fandu，坠楼，死亡。
再往下，她就看不清楚了。
她起身跑到洗手间剧烈地呕吐，胃酸的味道一重一重地泛上来，她感到自己站不稳，想要扶一下洗手台。却发现扶也扶不住，于是她放弃了，直接坐到了地上。
她实在无法想象，那具她拥抱过千百遍的躯体，是如何从空中坠落，如何摔成一具残骸。
眼前挥之不去的是那片血泊。
阿盛，阿盛。你疼不疼。
阿盛，阿盛。你找到了我，为什么不来抓我。
阿盛，阿盛。你是为我，做了一回好人吗。
你可真是个坏蛋啊。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她只记得自己一遍遍播放着那张唱片。
休流泪，莫悲哀。百年好，也终有一朝分开。
她知道，阿盛不是新闻里写的那样，被高启强举报的。
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死。因为，他提前安排好了一切，还给她留了这张唱片。告诉她，休流泪，莫悲哀。百年好，也终有一朝分开。
“休流泪，莫悲哀，
百年好也终有一朝分开。
杨修一死无挂碍，后事拜托，拜托你安排，
我死不必把孝戴，我死不必摆灵台，
我死不必棺木载，我只求一抔故土把身埋。
休将我的死讯传出外，也免得世人笑啊，他们笑我呆，
亲朋问我的人何在？你就说，说我远游未归来。
尸首运至在皇城外，你将这酒醍醐与我同埋，
我要借酒将愁解，做一个忘忧鬼酒醉颜开。
在生落得个身名败，到阴曹再去放浪形骸。”
她想起，他第一次听到这段戏的时候，拊掌大笑，说她挑的戏好。在生落得个身名败，到阴曹再去放浪形骸。
阿盛，你我今生这一场相交，由此始，由此终。
*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高启盛想着，沈清嘉，你看，原来老天是要这么惩罚我。
它把你给我，却不让我死在你的怀里。也对，我这样的罪人，怎么配有这样的恩惠。
他的嘴角甚至带着笑意。我没什么可遗憾的。我救了我哥，又放过了你。这辈子活的太值了。下辈子有机会，我还来。
*
又是秋天了。如常的周末高家聚会，阿莲跟着大嫂在厨房里忙活，唐小虎拿着一杯酒在沙发上发呆。
有人来搭话，他就傻笑两下敷衍过去。与小龙相比，下面的人相对没那么怕他。他实在是个相对面善的□□老大。
高晓晨已经上初中了，依旧每天气妈妈打妹妹，没有一点正形。此刻正拿着新款的MP3往小虎身边蹭——他最近很讨好小虎，想让小虎给他烟抽。
陈书婷看的紧，高晓晨自己不敢买，唐小虎有时候会偷偷塞给他几根。
“你这是什么啊？”唐小虎指指晓晨手里的东西。
高晓晨赶紧献宝一样递了过去。“新的MP3，虎叔，你听听，声音可好了。”
唐小虎接过耳机。耳机里，一个并不是很清晰的男人的声音在含混地唱着：
“愁莫渡江秋心拆两半
怕你上不了岸一辈子摇晃
谁的江山马蹄声狂乱
我一身的戎装呼啸沧桑
天微微亮你轻声的叹
一夜惆怅如此委婉”
唐小虎怔怔地。记忆又回到了那天晚上，那个港口，女人的眼睛里带着水光，但语气依然平静。她让自己一起走。她说谢谢你，然后就决绝地上了船。
“虎叔，虎叔？”高晓晨把手在唐小虎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
唐小虎回过神来。“哦，没什么。这什么歌啊？”
“嘿，菊花台，周杰伦的新歌！好听吧！”高晓晨满脸得意。
“好听。”唐小虎冲高晓晨晃了晃手里的MP3，起身走了。“这个送我了。过两天给你拿条烟。”
“哎你！虎叔不带你这样的！”高晓晨气急败坏。
唐小虎没有理他，径自走向室外，他也想抽烟了。
自从高启盛走后，就没有人欺负高晓晨了。这可不行，这么大的毛头小子，没人欺负可不上天了。唐小虎看着手里的MP3笑了笑。
耳机里依旧循环播放着那首歌。歌词写的真好啊，他想。愁莫渡江，秋心拆两半。怕你上不了岸，一辈子摇晃。写的真好。
沈清嘉，到底还活着吗？她在哪呢？阿盛到底有没有找过她？唐小虎是真不知道。
如果她还活着，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阿盛一个人找得到她。但是阿盛，已经走了。
这是高启盛永远的秘密。找到她，不打扰她，是高启盛这辈子做过的，最克制情绪的一件事。
这个秘密，如今已经跟着他长眠地下。再也不会有人找到她，再也不会有人打扰她。就让她，好好地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