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屏风后隐隐约约有个人影，一直注视着屏风的另一端。
卓彻吃完一个银丝糖，没有再拿第二个，纳兰元敬问道：“怎么不吃了？不喜欢？”
他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开口：“陛下，我可以带两个回家吗？”
纳兰元敬一脸好奇：“为何带两个？”
卓彻捣鼓着小手指，低下头小声回道：“一个给娘亲，一个阿衡。”
“怎么不给你爹拿一个？”
在卓彻心里，仿佛已经忘记了爹爹长什么样子。
纳兰元敬笑着把点心盘子往卓彻面前推了推：“快吃吧，等下吃不完的你全带走便是。”
话说完，只见小家伙扶近盘子看了看，又掰着手指算，默默念着：“娘亲一个，二郎一个，祖母一个，子峻哥哥一个，还有二叔……”
看着他这个样子，纳兰元敬只觉得好笑：“你只管吃你的，不够朕再叫人去做，保证你拿回家够分的。”
……
王婉儿在漪澜殿坐了许久，出来想看看儿子是不是该过来了，去了这么久，自己也不在身边，在陛下面前别出什么事才好。
刚走出漪澜殿的宫门，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转头一看是莺歌。
莺歌走上前来：“袁昭容请王娘子移步漱月宫喝茶。”
王婉儿很意外，见卓彻还没见过来，自己也不好私自上颐政殿，眼下无事便跟着莺歌去。
儿时曾来过一次漱月宫，那个时候沈家姑姑还在，漱月宫住的是纳兰元敬的楚妃。十几年过去，再次踏入漱月宫，又是另一番景象。
檐廊精心雕琢，庭院中鹅卵石铺路，才下了两日的雪，院中矮松婷婷有致，修剪得极美。步入正殿，屋内暖香袅袅，两边还挂着字画，陈设清雅考究。
在麓霖书院读书时，袁雅芙的字写得好是大家都公认的，那双手可写工整秀丽的簪花小楷，亦能绘畅意凝练的草书。
角落案几上几株盆景，文竹盆中铺着青苔，竹下还做了一个草屋，里面有两个小人对坐品茗，草屋悬空而设，下面是一汪清泓。旁边还有枝繁叶茂小叶紫檀，枝叶疏散却极具诗意的金枝玉叶，山指甲古朴优雅……
布局精巧灵动，每一个都十分有趣，一看就是下过心思的，案几靠在窗边，与院子里的雪景相映衬别有一番趣味。
正当王婉儿看得入迷时，袁雅芙从寝殿过来。
她微微一愣，随即行礼问安：“臣妇见过袁昭容。”
“王娘子免礼，坐吧。”袁雅蓉径直上了主位。
刚才王婉儿光顾着看盆景，茶都凉了，莺歌又给换上热茶。在宫宴上，看过几眼袁雅芙，比起做姑娘时更显得娇媚了。华丽的妃色对襟宫袄，蛾眉宛转，素齿朱唇，精妙无双的纤纤玉手，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柔美撩人的气息。
纳兰元敬的后宫妃嫔不多，但各个都是绝色美人，中午在宫宴上，远远看到袁雅芙，在各有千秋的佳丽中，她依然能脱颖而出，成为妃嫔里最耀眼的那个。
外面在化雪，屋里烧着炭盆倒是很暖和。
袁雅芙坐定，莺歌把炭盆往她坐的位置挪近些，燕舞从后面屋里抱来一张狐皮毯子给她搭在膝盖上。
坐在这里，王婉儿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却又不敢多言。也不知袁雅芙叫自己来所为何事，她俩的交情，还没到促膝长谈的地步。
感觉如坐针毡，心里发毛，也只能等袁雅芙先开口。
“今日在殿上看到你家阿彻，才觉这日子过得真快，听说二郎也开始学走路了？可是要满周岁了？”
王婉儿陪笑道：“回娘娘的话，小儿下月满周岁。”
袁雅芙没急着搭话，迟疑片刻，眼里流露着一股羡慕之意。她看出了婉儿的不自在，沉吟片刻直入主题，“本宫叫你来，其实有事相求。二妹合离也有两年了，因为跟刘家的关系，她也跟家里决裂了，家里人的话她也都不听。所以想请王娘子帮忙劝劝，就算不愿意回来，也该再找个婆家。孤身一人，到晚年她要靠什么活？”
此事也正是王婉儿所担心的，但在几次跟袁雅蓉来往的书信里，她似乎并没有打算在嫁人的意愿。
王婉儿顿了顿叹道：“娘娘说的是，臣妇也希望她能过得好，只是我一个外人怎好过问她的婚姻大事？因为跟刘家合离的事，侯夫人已经恼我了，我……”
她眼神闪躲，有些为难。
就袁家和刘家的亲事，闹得不欢而散。
侯夫人大病一场后人也是疯疯癫癫的，时而清醒着，逢人便说孙女听信他人谗言，执意要做下堂妇。又骂王婉儿蛇蝎心肠，蛊惑她家孙女合离，不安好心。
另一头伯爵夫人赔了大把银子，刚合离那会儿，私下在京城贵眷中发牢骚，怨道不该结这门亲，折了好几千两银子，最后连个种都没留下。
抬眸间王婉儿看到昭容眼里似有几分期望，欲言又止让人捉摸不透，她顿了顿回道：“娘娘既找到我，臣妇愿意试试，可她听不听，这就不敢保证。”
袁雅芙眼睛忽地放亮：“你肯劝她，那就再感谢不过了。”
没坐多会儿，王婉儿以接孩子为由辞去，想着先去漪澜殿看看阿彻是否在，还没走到就看到卓彻在雪地里飞奔跑来。
“阿娘……”卓彻笑盈盈扑进王婉儿怀里。
抱起孩子，接着陛下身边的严公公过来：“王娘子，小公子深得陛下喜爱，还有这些都是赏给小公子的。”
后面还有两个宫女，一个手里提着食盒，里面是银丝糖，另一个托着木盘，上面有一颗越王头。
还担心儿子在御前调皮，没想到还能带着赏赐的点心活脱回来。
辞别韩昭仪和陈眉，出宫正准备上马车，后面卓昊跟上来。还以为他在冯贵妃宫里跟嘉禾他们玩，没想到这么早就出来了。
回去的马车上很安静，卓彻实在是累了，在娘亲怀里睡得很香。
卓昊在副座上紧紧坐着，闷闷地不说话，面色有些沮丧。
王婉儿悄声问：“怎么不高兴？”
中午吃饭时还看到他在座上跟四郎有说有笑的，半天没见这脸拉得老长。
“和元庚吵架了？”话刚问完，王婉儿又觉得不对，四郎方才宫宴结束时就被父王叫走了。
卓昊抬了抬眼，悻悻说道没有。
他似乎不愿意说，以往进宫都是几个孩子一起进宫，到了傍晚一起出宫。今日是他一个人出来的，玩得像是不尽兴。
难道是元庚和子峻都不在原因？
早几天卓昊邀子峻一起参加今日宫宴，子峻拒绝后卓昊依然跟着劝说，知道今早临出门时还在就着子峻说。王婉儿也觉得子峻去不太合规矩，帮着子峻打圆场，卓昊这才罢手出门。
不知什么时候阿彻已经醒了，他软绵绵的贴在娘亲怀里，望着旁边垂头丧脸的卓昊：“二叔，我得了好多银丝糖，我都给你吃，别难过了。”
卓昊愣了下，笑着摸了摸卓彻的小脑袋：“阿彻乖，自己留着吃，二叔不难过，等回家二叔给阿彻扎风筝，我们做一只小鲤鱼的好不好？”
听到扎小锦鲤的风筝，卓彻顿时睡意全无，叔侄俩在车上有说有笑的。
下马车，阿彻拿着盒子就要上扶光苑，说要先给祖母和子峻哥哥吃。
任馨卧在床上，才喝了药，卓彻给祖母递上银丝糖：“祖母快吃糖，很甜的。”
看着祖母吃完，卓彻又准备去找子峻哥哥，被任馨叫住：“子峻不在，你先给刘妈妈，等他回来了，刘妈妈帮你交给他。”
王婉儿有些诧异：“子峻不在？”
任馨点了点头：“上陈南王府去了，可能过会儿才回来吧。你们都进宫去了，我这身子又没办法陪他，今日是元宵节，想来是一人无趣就找阿婵玩去了。”
此时卓昊心里小声嘀咕：“叫了他一起参加宫宴的，自己不去，还害得我被嘉禾骂。”
他声音越来越小，见母亲和嫂嫂齐齐看向他，随即告辞回房看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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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袁雅芙所托，王婉儿心中劝说袁雅蓉再议亲的事，迟迟等不到回应，四月底收到了卓昱的家书。
趁着殷承元身中剧毒，卓昱攻下锦川城，而后翎姬公主多次发兵也没都战败而终，为此陛下特许卓昱回家探亲。
看了这封家书，王婉儿兴奋得几天夜里都睡不着。上次他回来，衡儿才落地几天，如今卓衡偶尔也能扒着墙慢慢走路了。
卓彻听娘亲说爹爹要回来了，也是激动，兴奋地跑到隔壁邻家告诉晗哥哥：“我爹爹要回来了，他打完坏人回来了。”
一天下午，王婉儿午睡后正在教卓彻背诗，平日她在教，婆母也在教，有时候卓昊也会教他几句。别看他还不到四岁，记性还挺好，也肯跟着长辈们一起念，已经能独自背下五六首唐诗。
奶娘和云屏在旁边领着卓衡走路，他可以自己扶着走，但有时候走得不稳会摔。
“大奶奶——”
这时外面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执棋风风火火跑来站在门边，大喘着气扬声道：“大奶奶，大爷，大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