惧内(1 / 1)

姜琬那边正在门前等马车,不曾想后面纪容川声音传来,“等一下。”

“纪小公子还有什么事?”

每个人都这样称呼他,刚刚在雅间外也是如此,纪容川从来没觉得这个称呼如此难听,但现在不喜欢了。

“阿琬,大家都这么熟了,你直接喊我姓名便是。”

“啊?”姜琬茫然。

追上来,就为了说这个?

纪容川把目光瞥向别处,“过几日是乞巧,你想必要出门的吧?”

乞巧对于女子们来说亦是个可以肆意一把的日子,就算姜琬不出来,姜璎姜珠也会把她拉出来,纪容川看着她颔首,赶忙道:“那我带着你玩儿。”

姜琬婉拒,“我家中还有姐姐妹妹……”

“找个理由把她们甩下。”纪容川撺掇着,“同我一起逛才有意思,这青州城里的新鲜玩意儿我都知道,我猜你来了这么久,都没好好地走一走看一看。”

姜琬有点心动,纪容川再接再厉。

“青州城里的好吃的不比京城少,你只知望山,难道不想尝尝其他的?”

“有点想。”

“你也没俯瞰过灯火璀璨的青州城,我带你摸到城墙上面去,很有意思。”

“好看吗?”

“好看得很,那天城门很晚才关,护城河沿河都会点上灯,很多人把心愿挂在河畔树上,若是没个男人,怕是挤都挤不过去。”

姜琬终于有了向往,只是还下意识推拒,“其实小厮也可以。”

“小厮可以什么?小厮哪有我力气大。”纪容川拍拍胸膛,“我一身家传的武艺,定把你护得周周全全。”

姜琬终于轻轻地点了下头。

纪容川只觉得自己心底有什么东西炸开来,若不是身边这么许多人,他简直要原地转个圈儿。

“那说好了啊。”

姜琬上马车时,他还特特强调了一句。

如此约好了佳人,纪容川心情雀跃,回到楼上,早把先前和阮少宁那一点子刀光剑影抛在脑后,大声道:“今天我来请,诸位不醉不归啊!”

阮少宁的眸色是沉静的墨,寻了个间隙看去,“容川,你刚刚追出去找姜姑娘了?”

“是啊。”

“说什么?”阮少宁举起酒盏,压在唇边,却并不喝下。

“就说些乞巧节……”纪容川说了一半,忽然收住话头,“没什么,不过是那丫头总来找我,我也算把她当成了自己人,所以为了别的事儿多叮嘱她两句。”

阮少宁“嗯”了声,又说:“刚刚我念及你和姜琬姑娘的名声,一时情急,你莫要见怪。”

“你我相处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你?要是为着这点小事见怪,我也不是纪容川了。”

阮少宁笑了笑,和纪容川碰了碰杯,二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纪容川已经用过饭,不过心情大好,同好友们饮酒作乐到酉时二刻才回家,才踏过门槛,百舟就赶着上来道:“公子可算回来了,主君同大娘子正闹不愉快,眼见着要吵起来了!”

纪容川把外裳脱给旁边的百川,皱着眉问:“怎么了?”

“好似是为着公子入伍的事儿。”

“糟了,我还没有同阿娘好好说,她肯定怨上阿爹和大哥了。”纪容川沉沉应了声,直往颐兰苑去。

因主家吵架,周遭的人已经被打发走,颐兰苑中格外安静,纪容川才走到门前,就听见里面传来“哗啦”一声,正是碟子被砸在地上。

纪容川止步,据往常的经验,这时候进去不仅不能劝阻,还会火上浇油。

他对百舟使了个眼色,俩人便在廊下老老实实站着。

只听得里面沈大娘子开口骂道:“我方才一直没说话,本是给你些许脸面,不想让人知道你堂堂的定北侯在家要看我的脸色行事,结果你呢?不知好歹!你快些去同人说,咱们家的孩子不去吃那个苦!”

“消消气儿,消消气儿,你说为了这个气坏身子,值不值当?”

“什么值不值当,我儿子,我九死一生生下的儿子,从小捧手心里养大的,竟然要被你们送到那等苦寒之地!”沈大娘子又砸了一只茶盏,“呸!哄着人过来给你生孩子,生了又能如何?还不是送去外面吃苦?”

“怎么能说是吃苦呢?”纪衍压着声音解释,“这世上男儿总是要寻一条出路,容川他又不喜读书考功名,去历练一番能让他知道何为责任。何况我们先前不就说好了吗,等他再大些……”

“那是要等他再大些!好歹等他娶亲生子之后再说罢!”沈氏暴跳如雷,“你看看他们哥俩,一个躲在书院,一个要去从军,你是一点不着急传宗接代的事儿!我告诉你,这是你们纪家,不是沈家,你要是绝了后拿什么脸去对列祖列宗?!”

若是旁人说这话,就凭纪衍的脾气,一刀子便劈下去了,可他偏偏面对的是自家娘子。

定北侯府没人敢说侯爷惧内,可偏偏人人都知道。

“你看你,怎么就扯上绝后了?这样吧,你去问问容川,他自己很愿意去的。”

“你们串通好了,现在让我去和儿子夹缠是吧?”沈氏忽然就呜咽起来,“没有一个好东西……我这辈子不要什么富贵荣华,只想孩子们平平安安过完一声,就这么难么。”

她这么一哭,纪衍瞬间束手无策,围着来回踱步,“好了好了,你先别哭,我把容川送走,其实是为了他好……你可知道姜琬的爹娘真正的死因?”

屋内一时安静,连外头的纪容川都屏住了呼吸。

纪衍继续往下说:“诚仁是为了保住定北侯府而死啊……”

沈氏怔住了,纪容川也怔住了,一贯觉得听壁脚不好的他直接又往门前蹭了两步。

“我不是很明白,姜氏夫妇并非同时身亡,外面都说是一前一后得了病。”

“对外自然要说是病亡,但实际上,从姜诚仁踏上京城土地的那一刻起,他就不仅仅是姜诚仁。他的背后一直都是我们定北侯府和整个青州的官场势力。”

沈氏的声音艰涩,“为什么?定北侯府何以要牵扯上这样的关系?”

“因为我们远在青州,可是京城里的人一直惦记着咱们。就是这个月已经有三拨人来了青州,就为了得我一句准话。”

“朝中为了立太子,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早几年已是如此,近日陛下频繁称病不上朝,蠢蠢欲动的更多了。”纪衍叹气,“青州的势力拧成一股绳,外人很难渗透进来,姜诚仁就成了突破口。当时定北侯府被各方势力裹挟,我却已经按照父亲所说站在了皇后和嫡皇子那边,结果一时不慎,往来的书信被陛下的人扣住。”

沈氏仿佛在听别人家的故事,也就是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这个侯爵娘子这么些年过得着实太安逸了。

“陛下并不喜欢嫡皇子……好在我的回信中并没有十分明显地表态,可诚仁的信中已经明确提及自己支持立嫡。”

沈氏着急道:“总不能只为了议论几句此事,陛下就要人性命吧?”

“怎么不至于,这是陛下逆鳞。”纪衍的声音里藏着痛苦,“外人看着是诚仁夫妇得了急病相继离世,可我们这些人心里都明白,这是陛下拿诚仁夫妇的性命告诫我们身为臣子,不可越雷池一步。”

沈氏喃喃,“抽身还来得及吗?”

“咱们这样有兵权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抽身’两字,即使我们什么也不做,京城里的那些人也会想方设法让我们入局。”纪衍长叹一声,“那一位一直疑心深重,身边都无几个信任之人……陈将军被抄家流放之事,想必你也知道吧?”

“知道。”

“然据我所知,陈将军一直独善其身,不与任何人结党营私,对立储一事更是从来不置一词,只是因为他有疑心,就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沈氏彻底不说话了。

当今圣上便是腥风血雨中谋得了皇位,难免心有余悸,宁可错杀不愿放过,嫡皇子这般受人追捧,除却身份乃是正统,更要紧的一点是嫡皇子与皇后一脉相承性情宽厚温和,将来群臣也不必每日战战兢兢。

当然这些话彼此之间心知肚明便好,眼下最要紧的是为孩子谋后路。

“既然为了立储的事已经折进去一个姜家,咱们也没必要再让孩子们受苦,容川他就不是做官儿的料,不如让他赶紧娶了姜家那个小闺女,搬出去做个富贵闲散人罢了。”

纪衍咳了一声,忽然提高声音,“在外面听了那么久,还不快滚进来向你母亲请安?”

纪容川挠了挠头,抬步进门。

沈氏看到他,又是心疼又是来气,“就在门口站着?外头那么热!”

纪容川一笑,先对着父母做了个长揖,才道:“阿爹果然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

纪衍鼻腔里“哼”出一声,“就你这浊气甚重的脚步声谁听不出来?到时候去了军中,我看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顶什么事!”

“怎么啦,怎么啦,容川的脚步我就听不出来。”沈氏起身给孩子擦额头上的汗,又拉他坐下,“快喝这茶,是已经晾好的。”

纪容川偷偷看了父亲一眼,见他没有斥责的意思,慢慢坐了下去。

“你自己和你母亲说,究竟是愿意做个富贵闲散人,还是愿意去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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