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果(1 / 1)

气氛陡然沉寂下来,乐正黎暗叹一声,不再纠结。

他总会告诉她的,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若如他所说的这样,那么年宴那日,她已经不需要旁人的庇护,只要待在国师殿的话,岂不就能避开结局了……

可事情变化无常,她只剩下这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赌输,那么必死无疑,再无转圜余地。

“我相信大人……”乐正黎仰起脸,眼神澄明,狐眸稍弯,有笑意在缓缓滋生,“纵然大人有事隐瞒,我也只会觉得荣幸。”

“宫中这么多人,大人唯独愿意和我亲近,这般幸事,于我而言如天降横财。”

徊仙微敛长眉,没有去纠正她的话,“所以……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乐正黎归拢心绪,把自己的要求说了出来,末了,又问:“做这种项圈,约摸不难吧?”

“是不难,只是戴上项圈后,这个兽族便完完全全属于你的所有物了……我听你语中之意,似乎并未将他当作异族,而是同等的伙伴相处,对吗?”

乐正黎颔首,“是,我心中没有什么族群之分。”

徊仙将手搁在星盘上,指尖摩挲着某颗星子,“那这样的话,项圈似乎并不合适。”

“可我给他项圈,并没有半分折辱心思,也不是想着控制他,仅仅是一件礼物罢了。”

“话虽如此,毕竟是兽族,他们明白项圈的含义,就算你心思纯良,可怎知他不会歪曲你的想法?”

徊仙此言很中肯,但乐正黎一时间也想不到还有什么东西能充当项圈的作用。

“也许你可以送他一个腰牌或佩剑?”徊仙建议道。

“宫中不能携利器,腰牌要过陛下的眼吧?”乐正黎问。

“对。”

又思索了片刻,灵光一现,乐正黎说:“要不……我送他一个平安锁,如何?”

反正都是戴脖子上的,项圈不好的话,那就换平安锁,寓意也很好。

“要不然璎珞也可以。”乐正黎笑起来,一扫刚才的愁容。

她目光微移,便看见了徊仙胸膛前的珠链,那是和背云一体的东西,垂落在胸前,最底下悬挂着一块玉佩,倒和璎珞有异曲同工之妙。

“国师大人为什么会戴这个啊?”她指了指徊仙身上的背云。

总感觉此物有些太过正式。

戴上背云后,连脚步都受到了限制,行走间,若动作幅度大了,前面和后面的珠链就会晃荡起来,不太好看。

但一想到徊仙的身份,乐正黎就仿佛理解了。

她自问自答道:“因为你是国师,对吧?所以要端庄肃然,举手投足都要符合身份气质。”

哪知徊仙却摇了摇头。

他说:“是因为好看。”

“啊?”乐正黎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又抬手指着眉心的朱砂痣,“这也是点的。”

乐正黎的脑子宕机了一秒,想不到徊仙还是个爱打扮的人啊……

可这种想法在他下一句话出口后,就烟消云散了。

徊仙说:“我太无聊了,一个人守在国师殿不知道过了多久,总要有点事情打发时间吧,否则日日枯坐,也只能盯着星盘流转了。”

“所以我经常会练书法、插花、打坐诵经、学各种棋、读一些感兴趣的书籍……我最爱读那些描写风土人情山水江河的地理志,这样也算是我自己去亲眼看过了。”

“可这么多年,那些书都被我翻烂了,各地盛景与地貌我也已了然于心,但我还是只能一遍遍重复翻阅……因为我出不去,只能通过前人今人的文字和书籍来幻想他们所游览过的风景。”

徊仙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点变化,只是非常细微,几乎看不见。

他勾着唇角,笑意淡薄,眸光中竟隐有一丝憧憬之色,“他们辗转游历那么多地方……真是叫我好生羡慕。”

闻得此言,乐正黎一时失语。

她未曾料到徊仙兴趣爱好这么丰富的原因居然是太无聊。

“那你最爱做什么呢?习字?还是画画?抑或是收集各种漂亮背云?”她轻声问他。

听到这个问题后,徊仙怔愣了片刻。

他摇头,“都不喜欢,我不喜欢做这些事情。”

“为什么?”

“因为他们来教我的时候,总是心怀畏惧,也可能觉得我只是学着好玩罢了……所以为了让我尽快放他们离开,他们都只教我一些皮毛,随后就说已经学完了,然后就走了。”

乐正黎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

那些人都是奉命前来教导他这些小爱好,想着教会后,徊仙就会让他们离开,而他们想要早点离开的话,那就只教那些最简单易学的。

只要徊仙一上手,他们就解脱了,就会毫无犹豫远离国师殿。

而譬如下棋这种需要两两对弈的爱好,一个人下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连习字画画,他都找不到人来给他品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水平如何……久而久之,也就没了继续的兴致。

乐正黎吞咽着喉头,有些滞疼,是因为伤势?

“你在国师殿已经待了很久了吗?”

徊仙嗯了一声,面上神色有须臾空白,好像在算时间,但最后还是放弃了,“久到我已经忘记到底是几十年,还是几百年。”

“在此期间,你从未离开过国师殿吗?或者是去到宫外?”

“没有,我出不去的。”

话音落下,乐正黎没再开口。

他出不去,是因为被赵家人囚禁了,就像他的母亲玉昭那般,被禁阵囚困在国师殿。

徊仙将目光投向观星阁外,视线所及之处都是皇城的根骨脉络。

他以极为平静的语气说:“大概……我还要被关在这里很久。”

生生世世,永不得解脱。

这是赵家人做的孽,但咽苦果的却不止赵家人。

还有这位唯一的伏灵族遗脉,北聿至高无上的国师大人。

徊仙的话回荡在乐正黎耳边,久久未散。

她不知道徊仙到底活了多久,但显然他从出生起就一直待在国师殿,长到这么大,可连宫门都没有踏出去过。

这是怎样一种煎熬?

若乐正黎被关这么久,她真的会疯的。

十年二十年,她能堪堪忍受,但几十上百年呢?

徊仙是怎么受得了的?

甚至,他还没有一个知心之人相伴……

就这样一个人独守在国师殿中,所以人都不敢直面他的正脸,各种流言蜚语翻涌奔腾,他都充耳不闻。

乐正黎在回到宸华苑时,还有些恍惚。

元窈一见到她,就顿时苦着张脸道:“殿下,那个兽族真的暴起了!跟发疯一样把偏殿砸得稀巴烂。”

“什么,谁惹他了?”乐正黎面带颓丧,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奴哪里知道……噢,您走后不久,晏皇子过来了一趟,奴同他在廊下说了会话。”

元窈想到了什么,说:“奴瞧着晏皇子似乎有些异样,可能找您是有事情要说吧。”

乐正黎抬手摁着眉心揉了揉,“他没向你透露找我所为何事吗?”

元窈摆首,又观她神情不佳,关切问道:“殿下您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怎么,有点累。”

“是被狼兽气的吗?”元窈满脸愤懑,又追问:“您要不要给它一个教训?怎么这么性烈,将偏殿都毁了……”

乐正黎冲她摆了摆手,“偏殿毁了,那我就住回内殿吧。”

说着,她迈步进了内殿。

头脑昏沉中还在思索晏承阙来找她是因为什么?又搞出了什么刺杀大计吗?真是令人头痛……

殿内果然不见乌九朝的踪影,也懒得去管他闹什么脾气,乐正黎脱掉身上的绒氅和厚靴,浑身乏力地瘫软在了床榻上。

还是内殿的床睡着舒服,不过满榻的气息都不复从前。

属于她身上的香气已经褪了个干净,乐正黎闭着眼睛动了动鼻尖,嗅到了乌九朝的味道……

是阳光下被晒过的草木的清新气味,如同仰躺在草原上一样,高悬的金乌撒下光辉,暖烘烘又懒洋洋的感觉。

偶尔有微风过,吹的草丛沙沙作响,干净的气味便顺着风的轨迹被传递到远方。

裹着温暖的气息,乐正黎做了一个梦。

她很久都没有做梦了,由于始终绷紧着神经,每每到了晚上,沾床就睡。

在梦里,触目之处都是白茫茫一片,她分不清时间,更不明白自己所在何地。

乐正黎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一直没有停下过。

走了好久,终于碰到了透明的屏障。

她被拦住了,想要穿过去,但终不得其法,最后只能盘腿坐在了地上。

“乐正黎……这才是你的作用。”有道声音突然响起,飘忽不定地盘旋在她的头顶。

“什么作用?”乐正黎仰头,冲着虚空大喊。

“回到这里的作用。”那道声音说。

乐正黎不明所以,再次扬声问:“回到哪里?这里吗?书中?还是什么?什么叫作用?”

她急得不行,好像如果得不到答案的话,她会立马死去。

乐正黎不想死,她不要死!

她苦心孤诣谋划着一切,所求始终不过是为了改写自己必死的命途……

声调高昂的女声一遍遍质问着,那道冰冷无情的声音却消失了,再没有回应过乐正黎。

白色笼罩,时间混沌,仿佛陷入了囚牢,此地只剩下她一个人。

乐正黎不断捶打着那扇透明的屏障,声嘶力竭地骂着求着问着……她想离开,更想得到答案。

暮色斜垂,穹边竟有几丝橘色夕阳晕出,好似将白日画卷收敛后,遗下来的缱绻赤墨。

国师殿,观星阁。

徊仙负手立在阑干前,遥遥望去,浮游的霞光深深映入眼底,斑斓又热烈,却没有丝毫温度。

他举起摊开的掌心,透过指缝,无论是皇宫还是世界都好似被割裂成了一场虚幻的盛景。

今日他其实有很多话想问终止星。

但她仿佛很迷茫,莽莽撞撞像一只懵懂的狐兽,明明两人的靠近都带着目的,可她恍若未觉。

徊仙垂下眼眸,手臂随之收回落于身侧,为什么她是终止星?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她能明白他的想法吗?

还有,她那日是否看见了他后背的东西?

……

徊仙轻叹,转身下了观星阁。

她受了伤,而他得护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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