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贺见清和不是第一次被五条悟抱在怀里，却是第一次有了一种好像骨头都在少年的大力下嘎吱作响的感觉。
但是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用恢复了力气的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你是笨蛋吗。”
加贺见清和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抿抿嘴还是回答道：“悟才是，太胡来了。”
“不管你们两个谁更胡来，现在可不是辩论的时候。”
夏油杰倒是真的不想打破即使是拌嘴也同样轻松的气氛，可是事实也正如他所说——当加贺见清和胸口的伤口开始有愈合现象的时候，他们就兵分了两路：一边是五条悟带着她回宿舍；一边是他把伏黑甚尔的尸体带到家入硝子那边去处理，黑井美里和天内理子则是跟着他来“证明”一切顺利。
总之就是先给他们两个的缺席打了个掩护，之后可还有的交代呢。
“杰你真的好啰嗦。”
知道夏油杰说的也不是什么假话，五条悟报复一样又用力紧了紧怀抱，然后松开了胳膊。
“感觉怎么样？”
“……都说你太胡来了。”
加贺见清和在身体被咒力修复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意识，直到能动弹的现在，时间已经足够让她摸清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她“活”过来了。
但“复活”这个词算不上多么准确。
她确实有心跳、能够呼吸、手脚也操控自如……活人所拥有的特征她没什么缺少的，甚至比起一般人还要强健不少。
可与死的这一次之前不同的是，她的身体不再是以往的无咒力状态了。
她能再“活”一次，是因为诅咒。
——五条悟对她下的诅咒。
“……”
“……简单来说，我现在就是拥有了肉 / 体的咒灵。”加贺见清和觑了一眼夜蛾正道的表情，低声说道：“因为一些……‘特殊’原因，理智和记忆都还在。”
诅咒扭曲的是灵魂，而她的天赋无疑也会保护她灵魂。只是她自己选择了回应诅咒，那这份保护就被迫让一部分诅咒分担到了身体上，这样她的身体就变成了受肉 / 体一样的存在，她的灵魂则被这具肉身束缚着、借着咒力的力量支配着身体——如果不是诅咒的力量萦绕在她的身体内外，看上去倒真的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所以是不会造成威胁的‘好’咒灵，”五条悟举起了手，“既然杰能养那么多咒灵，再多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老师？”
“臭小子你闭嘴。”
夜蛾正道露出一副头疼至极的样子揉了揉太阳穴，冷声呵斥道。
他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这几个学生在这次任务之后能给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咒术师殉职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就算是他再不舍得自己的学生，要是真有那么一天到来的话他也就只能乖乖接受了。结果这一天出乎意料地来得早不说，他连伤心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告知了另一件都不足以用“严重”来形容的消息——他的一个学生，因为不能接受另一个学生的死亡，竟然通过诅咒的方式让她的灵魂留在了现世。
换句话说，他的那个学生——五条家的天才、咒术界未来的顶梁柱，是做好了即使要创造出一个扭曲的咒灵，也要达成自己的目的的准备的。
以五条悟的咒力强度，创造出的会是怎样强大的咒灵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哪怕说是他也知道他们两个的感情深厚程度、加贺见清和看上去也不像是是特级咒灵的程度，结果似乎是完美的皆大欢喜，但要是让任何他们这群人以外的人、特别是高专或者其他上层的人知道的话……
夜蛾正道深吸了一口气：“……就这么相信我不会说出去吗？”
“因为是老师嘛。”
五条悟理直气壮地回答道。
夜蛾正道连叹气的力气都不想花了。
自己的两个得意门生——就算其中一个是个混蛋小子，也到底是他在乎的人，就顶着这么一副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展现在他面前的惨兮兮样子看着他，这拒绝的话到底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那要怎么解释清和身上的诅咒？”
因为拥有了肉 / 体，和完全是能量体的一般咒灵有所区别，所以加贺见清和现在是处于非术师也能看到的状态。加上外表基本没什么变化，就算是拥有[六眼]的五条悟也需要犹豫一下才能确定她是个咒灵。可除了“咒灵不能被一般人所看到”这个破绽之外，现在加贺见清和身上浓厚的咒力才是最大的问题——天与咒缚这种同样刻在身体上的东西可不会突然失效。
“那个啊……”五条悟歪了歪头，“老师你觉得清和现在是什么实力，以咒灵的标准来看的话。”
“……最多二级吧。”
五条悟的问话并不奇怪，但夜蛾正道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臭小子怎么会问他这么正常的问题？
“唔……我就说吧，”五条悟耸了耸肩，“就算是老师也看不出来的。”
接着夜蛾正道就看到了令他眼睛瞪大的一幕——
加贺见清和身上诅咒的气息，就那么突兀地消失了。
“所以老师完全不用担心哦。”
来的路上他们也是这么遮掩过去的，不然还不等来见夜蛾正道就早被其他人发现了。
“……悟。”
夜蛾正道从牙缝里挤出了他那个混蛋学生的名字。
如果能完全掩盖住咒灵的气息的话，那根本没必要告诉他吧？？
“因为觉得老师值得信任嘛，”五条悟吊儿郎当地回了一句，随即沉下了声：“这次星浆体的位置暴露、还被摸到了高专里面，要说高层没问题……”
“老师也不相信吧？”
“……”
“清和的事也难说哪天就会被人发现捅出去，到时候要是逃跑的话，我觉得需要一个高专内部的人帮忙呢，”少年玩笑似的眨了眨右眼：“马上要成为校长的老师最合适了，对吧？”
“……臭小子。”
恶狠狠地搓了两下五条悟的脑袋，夜蛾正道还是想给刚刚轻率答应的自己一个耳光。
被学生算计了这种事要是说出去他的脸还往哪儿搁？
“杰。”
被点到名的夏油杰立刻挺直了后背。
“这件事你也有参与对吧？”
“……”
夏油杰没有回答，但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你们两个，明天，报告和检讨准时交给我。至于清和……”夜蛾正道深深看了加贺见清和一眼，“你对自己有自信吗？”
加贺见清和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的情况，我也不想给大家添麻烦。”
“真有那一天的话，把责任全都推到我身上就好了。”五条悟将手搭在了加贺见清和的肩膀上，那双苍蓝色的眼睛格外认真地看着夜蛾正道，“最强的诅咒师听起来也不是太坏。”
“再开这种玩笑我就立刻开除你。”
夜蛾正道看向了好像还没弄明白状况的家入硝子：“硝子你再替他们三个检查一下——”
“要是没事的话，今天就到此结束。”
“嗯？啊、嗯……知道了。”
家入硝子愣愣地点了点头，完全被本能驱使着完成了夜蛾正道的要求。
“没什么大碍……”
“走之前最后一个问题……”
直到再次被夏夜的空气包围的时候，家入硝子才突然抱住了加贺见清和。
“清和……”
“硝子，”加贺见清和稍微用了点力气回抱了她：“我没事。”
“还是说因为我变成咒灵了——”
“怎么可能！”家入硝子厉声打断了她：“咒灵也好，人类也好……”
“你还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吧！！”
“真要是需要被祓除掉的咒灵，一开始就会那么做了吧……我也不会离你这么近了。”
“嗯，谢谢硝子哦。”
“别把人当笨蛋了……”
看着两个女孩子黏黏糊糊贴在一起的样子，五条悟用手肘戳了戳夏油杰：“一般来说，那是我的位置吧？”
“轮也该轮到硝子了，”夏油杰撇了撇嘴：“每次什么都让她最后一个知道也不好吧。”
“也没那么靠后吧……”
五条悟挠了挠脸颊。
最后一个知道也比还被蒙在鼓里强吧。
“所以清和你是怎么让诅咒的气息消失的？”惆怅过后，家入硝子就开始好奇地打量起了加贺见清和，“也完全看不出有咒力了。”
“嗯……其实不是‘消失了’，”加贺见清和伸出了手，“只是让你们‘看不见’了而已。”
家入硝子能看到，加贺见清和的手上又凝聚出了咒力，不详的气息再次围绕住了她的周身。
“虽然结果是一样的，但是你们看不见是因为我用一种结界包裹住了自己，咒力没办法穿透这层结界。”
“那这是你的术式吗？”
“……不是呢。”
加贺见清和摇了摇头，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
咒力和诅咒的气息什么的，姑且都可以算作是身体“内部”透露出来的东西。她和五条悟在很多年以前就发现了一点——除非她愿意，不然就算是在使用咒术的状态，旁人也没办法观察到她体内有咒力流动的痕迹，所以在她第一次被五条悟发现可以使用咒力的时候，才只有唯一能正面看到她的手的五条悟发现了端倪。
这或许也是她的天赋为了欺瞒“规则”做出的努力吧。
在来找夜蛾正道和家入硝子之前，她就在五条悟的指挥下尝试了一下能不能连诅咒的气息都消掉，答案是值得高兴的肯定，甚至还实验出了她可以通过外放的咒力量来影响别人对她的等级的判断这一点。
不过大概也正是因为她可以隐瞒，五条悟才放心大胆地对她下了诅咒——就算她变成了无知无识的扭曲咒灵，应该也会为了跟在他身边而用出这个刻在灵魂上的能力吧。
‘跟在他身边……’
见加贺见清和的视线飘到了五条悟那边，家入硝子立刻反应了过来。
比起他们这些朋友，有个人应该更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才对。
“总之任务顺利完成，清和你也没事就好。”
能不能把变成咒灵这种结果说成“没事”或许还有待考究，但家入硝子确实是打心底里觉得自己的好友没有真的离开自己、离开他们这些同伴，实在是上天给予的一次百年难遇的机会。
“哎呀，突然就想喝酒了，杰你来陪我吧。”
“嗯？不、我——”
“别废话了！”家入硝子一把拽住了夏油杰的袖子，然后赔着笑脸挥了挥手：“你们两个也快点回去收拾一下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居然没有假期吗……”
“还有报告和检讨！”
看着夏油杰无奈地被家入硝子拖走，五条悟在心底默默念了句“Good job”。
虽然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夏油杰本就不强的读空气能力又下降了不少的原因——
“清和。”
他走到还在看着离去之人方向的加贺见清和身后，一把环住了她。
“嗯。”
少女与往日一样平静的应和声让五条悟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他才没那个时间去体谅好友呢。
“你之前说我很吵……到底是听到了多少。”
作为咒术师深知语言的力量，只希望提高一点成功率的五条悟才破天荒说了那么多肉麻的话。最开始被加贺见清和说“吵”的时候他还没工夫在意，现在想想，怕不是那些话都被她听了去。
加贺见清和轻笑了一声：“听到你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又是撒娇又是恐吓的……”
“让我回去。”
“骗人。”
五条悟蹭了蹭她的发顶。
“……其实记不太清了，”加贺见清和将声音放得更轻了：“但是我知道，你要我回来。”
“我当时就想着，要是见到你，一定要弥补下遗憾。”
“遗憾”对于五条悟而言也并不是有什么真实感的词，所以乍一听的时候他也完全没想到接下来他所见所闻会是——
“悟，”少女仰起脸，眉眼弯弯地笑道：“我爱你。”
总是会在亲密的时候有点赧然、对非友情意义的告白三缄其口的人，如此直白地吐露出了他们之间一次都未曾出现过的词汇。
那个只在他的脑海与嘴边打了个转就被塞进心底的单词。
“这句话好像从来没——唔！”
加贺见清和没有机会将这句话完整说下去，因为下颌被突然出现的手一抬，她就迎上了低下头的少年。
其实现在的情形实在算不上浪漫，他们两个都是浑身破破烂烂的样子，血腥气和尘土味儿充斥在敏感的鼻腔里，可没有任何人会提出抱怨。
在含糊的水泽和呼吸声中，她听到有人叫了声“笨蛋”。
五条悟不知道他该不该庆幸加贺见清和没听到他的那句话——
“怨恨我吧。”
但是果然比起“我恨你”，他还是更喜欢现在这句话。
“……我也是。”
或许他有犹豫过，不过最后还是给予了他怀里的人回应。
五条悟能听到少女带着颤音的答复：“我知道。”
如果不是因为“爱”，她又怎么会存在于此？
只是这次终于轮到她来说这一句了。
“我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