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1 / 1)

“这上面的玉兰花,比我雕刻的好多了。”徐斐笑着,修长的手指一笔一画地勾勒着小瓷杯上面的图案。

余稚龄懒懒地靠在另一边的软垫上。

“上回见到你,那些话就应该说的。”他双臂撑在小几上,一双狭长的眼眸紧紧凝视着余稚龄。

“你早就应该说的。”余稚龄端起小瓷杯,双唇轻抿着清润的雪梨汤:“给你机会了你还不珍惜。”

她放下瓷杯,嬉笑着就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然而坐在一起的两个人却比谁都清楚,他们从没有拿出过这样的认真,往后也不再会了。

“怪我。”徐斐今晚过来就是打定了主意,对于余稚龄的指责更是全盘接受。

余稚龄没想到他应承的这样爽快,愣怔着笑道:“也不能全都怪你,我也没去找你。”

穿过昏暗的光影,她的目光看过来。

“不过徐斐,这几年里,我没有想过要去找你,但是当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些话是一定要说的。”余稚龄抬起眼眸,她说得坦诚,因为她有这份信心。

这份信心不是情爱,而是你看一眼,他就知道其中的含义。

“那看来我是需要日日都来与你相见了。”徐斐向后躲开月色,他不喜欢光亮,连月光也不愿意触碰。

余稚龄浅浅的笑起来:“原本是每天都要见上一见的,如今皇上调我来祈福,反倒是见不上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连天边的月色也温柔了几分,徐斐目光凝于她的面容,晚间的光影退掉了她精致的妆容,那小巧的唇,水杏一般的眼眸:“想要见就总能见上,谁也没想到过,我会在西洲的雪山遇上你。”

“那是碰巧,又不是努力换取来的。”说起过往,一抹娇羞爬上余稚龄的双颊,她垂下眼眸,娇声道:“况且我家就在那里……”

“我想要的碰巧,花费心力也能换得来。”

余稚龄正想要说话,外头忽然传来雪鸦抠门的声音:“肴相。”

“进来吧。”余稚龄知道她在请示什么。

“您的汤药。”雪鸦将碗放在桌上,乖巧的退了出去。

“安神的汤药?”徐斐闻着味道便分辨出了其中的成分。

“作息不规律。”余稚龄抽空说了一句,等着将碗放在桌上才有说道:“好不容易能歇一晚上,我也好好睡一觉。”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说道:“你这回隔夜轮值,也总比往先的半宿要好得多。”

徐斐大概是在想些什么,只应了一句:“我可不愿每次都要看见陈良甫。”

“好好的才学放在身上,就是忒仁慈了。”余稚龄倒些清水冲洗掉碗中的药渍。

“不过都是些占着高位不干事儿的东西,不过卫揭,我倒很好奇他的真实目的。”徐斐面上依旧是一副清霜之色,薄唇抿起,眼中的暗芒渐炙。

“他自打入了京城,私底下小动作不断,大概也不是传闻中和陈良甫的私交甚笃。”余稚龄淡声道。

“这大概是好事情,他会成为一把刺伤陈良甫的最好的匕首。”徐斐眼眸里的光影骤变,森寒的声音里带着上位者的沉稳。

“陈良甫终究是不足道的。”余稚龄冷淡了眉眼,灼灼的目光在黑暗中紧盯住了猎物。

微风冲淡,万籁具静的时候,一缕悠扬的歌声绕过宫殿而来,徐斐大概是想到了什么,看着余稚龄道:“昨儿胡崎姚选人,也送了几个到我府上。”

“嗯。”余稚龄应了一声,等待着他后面的话语。

“我没留着,都给崔毋育送去了。”他气定神闲的转动酒杯,那双狭长薄凉的眼睛却不时的打量着余稚龄的神情。

“嗯……可怜那些能歌善舞的美人儿,都让崔毋育那个老家伙给糟蹋了。”余稚龄斜靠在软榻上,一只胳膊搭在小几上,宽大的衣袖向后退去,露出雪白的肌肤。

“……你不喜欢就给我送过来啊,我就喜欢那些美人儿,唱啊……跳啊的……”她越说越慢,话语也变得没甚含义了。

徐斐看着她逐渐眯起来的眼睛,笑意渐渐浮上唇角,他探身将搭在她脚边的毛毯往上盖了盖,柔声说道:“幼幼困了。”

“嗯……”余稚龄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徐斐刚要抽手,余稚龄忽然抓住了他的衣领,粉嫩的指尖这会儿并没有什么力道,他撑着身子,一动未动。

“我不要去看那些美人儿了,她们都没有你漂亮。”困顿的余稚龄嬉笑着,她越来越凑近徐斐,鼻息轻洒,落在他的脖颈。

徐斐心念一动,压抑住话语里的语气:“知道的,幼幼睡吧。”

他撑着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在软榻上躺下,又垫了一个枕头在下面,余稚龄大概还是半梦半醒的,眼见着他要走,嘀嘀咕咕地说道:“你明日还来吗?”

徐斐看着她,心底里的念头逐渐侵占了他的理智,梦乎之中他问道:“幼幼想要让我来吗?”

余稚龄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

徐斐笑了,捏了捏她露在毛毯外面的小手:“好乖。”

余稚龄早上习惯是要早起的,一张四方的小桌撑在前厅,白花花的馍,如意坊的杏仁儿豆腐,几片切好的蜜汁牛肉,一小碟洛寒酥做的榨菜,再配上半颗滴溜溜在碟子里转悠的鹅蛋,都是郑铎一起早就从如意坊送进来的。

隔着拂动的珠帘,余稚龄看见软榻中间搁着的小几上还放着两只精巧的小瓷杯,她有些愣神,收拾床铺的雪鸦注意到她的目光,轻声问道:“肴相,这杯子还收下去吗?”

“哦。”余稚龄应了一声:“收的,还放回那个小盒子里。”

雪鸦干活利索,她也晓得余稚龄不喜欢有人一直在旁边伺候着,整理好便要退出去,余稚龄忽然叫住了她:“你回头给郑铎传个话,让他把我北苑的月琴送进来。”

她想起来还答应了要给姜宜桦送花样子,又吩咐道:“你再去跟他说,选两本京城里最时兴的花样子送进来,办不好就让洛寒酥去办,不是多着急的事情,选好了直接给姜贵人送过去。”

雪鸦记下来,又等了等,见余稚龄没有其他的吩咐,便退出去了。

撤了膳,薄暮的晨光才刚刚穿透云层,余稚龄还要去后方的景阳殿祈福,四人抬的轿撵从东方启程,途径上朝的正殿,黑压压的臣子们跪倒一片,余稚龄用手撑着头,懒懒地阖着双眼。

“想我老夫这辈子也是没有机会赐宫城骑马了。”

老臣子的声音从后面传入余稚龄的耳朵,她听到另一人说道:“咱们哪里比得上肴相,人家年纪虽轻,可是军功显赫。”

“要掌天下权,无非兵与钱。咱这就当是打个卯,挣点养家糊口的银两吧。”先前说话的人感叹道。

两人逐渐走远,余稚龄也不再有心思去听他们的对话。

轿撵在景阳殿停下来,夏始早已经领着钦天监的人将一切所需准备妥当,余稚龄上身是一件青蓝色的小短袄,无袖的长襟从两肩垂下,宽松的裤子做了束脚的处理,塞进那双满是花纹样式的跷脚小靴。

余稚龄正了正头上的长帽,接过夏始递过来的木盘,北□□有的虽则木制成的四角方盘,一小撮白沙堆在中间。

余稚龄走上高台,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东南风起,她抬起手,将方盘中的白沙扬了出去。

建国不到百年的王朝,就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祖先,封疆拜业祈福,祭拜的是北疆的游神,祈风顺雨,他们早已经忘记了,百年之前,拆毁游神庙的魄力。

余稚龄回眸望向金碧琉璃瓦的正殿,端坐在龙椅上的陈皇,此时震惊地看着禀说明事的太子。

“正定门纵火一案,迟迟没有结论,如今我中央军正是整顿之时,如若纵然用兵,只怕损失颇多。”陈皇的这位太子爷如今的精神状态是极为不好的,突然佝偻起来的身子,让他看起来颇为老态,一双斗鼠一般的眼睛,在凹陷下去的面颊上尤为突出,也正是用它,不断向上瞥着,讪讪地揣测着陈皇的神情。

等着太子磕磕巴巴的好不容易说完了这段话,陈皇却忽然笑了出来,突兀的笑声并没有缓解大殿中如冰一般的气氛,临近的两位老臣,甚至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寒颤。

“那我们的太子爷说说,不能用兵,如何防范启润下一步的动作?”

陈太子震惊的抬起眼眸,目光还没等到落在陈皇的脸上便飞快的垂了下去,他终究还是比之前轻松了一点,说出了自己在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话语:“父皇当年将余四姑下嫁老祈安王,如今时事相似,儿臣每每想起,总是在感叹父皇之英明决策。”

在朝臣震惊的目光中,陈皇震怒地一巴掌拍在扶手上,然而一些思绪逐渐涌入脑海,他终究还是沉稳住心绪,问道:“你那觉得,皇朝贵族里,选派谁合适?”

“宗室里的公主郡主甚多,父皇选派聪明伶俐又会伺候人者便是了。”陈太子虽得到了陈皇的询问,却依旧小心的回答道。

“万万不可。”四皇子上前说道:“父皇难道忘记了当年之事吗?余四姑以宗室女的身份嫁进祈安汕,正是因为被戳穿了身份,才引起了后续不必要的纷争。”

如此敏感的话题,朝臣皆是不愿多言,只等着陈皇给出决策。

“陈良甫,你觉得呢?”陈皇点名问道。

“儿臣觉得,当初下嫁余四姑,老王爷尚且有王位在身,祈安汕也没有被我朝祭拜。如今启润不过是一亡国太子,和我朝地位,是不相配。”他大概是由此连想到了什么,说到后面不禁加重了语气。

“七弟啊,你不能这么想。”陈太子开口说道:“如今和亲,我朝势力大增,自然是要将他启润招至京城的,难不成还真要让公主,深入那蛮荒之地不成?”

“看来二哥是将一切的可能都想好了。”陈良甫不等陈太子再说下去,冷冷地质问道:“既然都说到这儿了,二哥就说说,放眼皇族宗室,哪一人是最合适的呢?”

“这……”陈太子一时语塞。

“若父皇采纳二哥的建议,儿臣觉得就应该挑选最有身份者,这样才能让天下之人,看见父皇维护臣民的决心,且不要不上不下的,给了启润半推半就机会,既舍了宗室女,又没落下口碑。”陈善宇趁机进言,一番话语说得逻辑清晰,惹得陈皇颇有几分动心。

然而上位者总归要有拿捏的姿态,挥了挥手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行了,你们说的话朕回去会考虑的,今儿就议到这儿吧。”

郑铎抱着月琴走进万星楼的时候,正说起这其间的事情。

懒散的公子哥翘着二郎腿,将盘子里的提子一颗颗的扔进嘴里:“霍呐太子爷,平日里上朝连个声都不敢吱,如今称了几天病,别的没见着,口才倒是涨了不少。”

余稚龄没有他这份戏虐的心思,思索片刻,笑道:“你觉得陈太子心里,想要嫁过去的那个人是谁?”

郑铎琢磨片刻:“这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听着皇四子的意思,大概是想把高裕公主嫁过去。”

“那你觉得皇上呢?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呢?”余稚龄那双漂亮的杏核眼中,迸射出狡黠的目光。

“应该会吧。”郑铎颇有些感慨的说道,然而他终究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懒散的公子哥儿端正了身子:“可那到底是他亲生的女儿呀。”

余稚龄没有马上去回答他,郑铎也没有再去问,毕竟这其中的答案对于两人来讲都已经是心知肚明的了。

“皇上这样的话,令手底下的臣子们,好是寒心。”隔了好久,寂静的房间里,郑铎这样说道。

余稚龄的目光逐渐落在他的面容上,淡淡的神情里透露出坚毅的冷淡:“那是陈皇要去解决的问题,他这样子做事,就总要承担引出来的后果。你不是他手底下的人,总不会遇到这样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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