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夜风呼啸着挤进河道，船上的气压改变了。
那个人不屑地笑道:“将死之人，口气往往都不小。不过我很佩服你的勇气，就宽宏大量给你个痛快吧。”
说完就用枪.口瞄准了采薇，当然，他并没有指望能够凭这个就打倒她。
他真正的用意，在于观察采薇躲避射击时身体的移动方向，他的左手已经在口袋里摸到了飞镖，当采薇因射击而不得不闪避的时候，才是他发动致命攻击的绝佳时刻。
随着一声枪响，采薇的身体跃离地面——
就是现在！
他的手已经动了起来，长期作战形成的下意识的肌肉反应，甚至已经超过了主动的头脑反应。
可是……
他的身体不得不迅速后仰躺下。
一把匕首几乎紧贴着他的上身飞了过去，扎在了船舱顶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他吃了一惊。
就在刚刚，他正要将飞镖从口袋中取出的时候，望见弹跳而起的采薇高高踢出了右腿，一把匕首从她的裙底飞出，直冲他的咽喉而来。
她居然……在闪避的同时做出了反击！
根据方才的观察，她应当不想取人性命。所以这是，看穿了他的策略，以攻击来制止他的动作吗？
呵呵，呵呵呵……还真有趣啊。
那人的嘴角忍不住咧开一寸，能遇到这样的对手，真是太难得了。
但他还没有迟钝到躺在地上露出破绽的程度，就在躲过匕首之后，他抬起双腿，身体迅速向后翻转，当他翻转到一半，双手撑地，头部已转向采薇这边时，他抬起了右手，含笑向着采薇开了一枪。
此时的采薇刚刚落回地面，她猛地将头歪向一侧，但弹丸还是擦着她发上的巾帼飞了过去，将她的头巾扯掉。
采薇浓密而秀丽的长发垂落下来，在月光下仿若轻纱斗篷一般笼罩在她身后。
少女的眸子中不见一分一毫的温柔慈悲，杀意和血性几乎从眼底满溢而出。
只听“咔嚓”、“撕拉”几声，采薇动手撕裂了自己的长裙。
碎布像杂物一样被丢弃在甲板上，采薇如烟花一般腾空而上，攀在桅杆上，用袖箭对他连续发射出两针。
袖箭连发极快，那人躲过第一针后，第二针不可避免地被采薇击中。
采薇使用的，正是他一开始想要采取的策略。
啊……不但没有干掉她，还被她以同样的方法击中了……
他的心底涌现出一丝悲凉。
不过，他的一世威名，可不会败在这种地方！
那人爆发出一声怒吼，将枪对准自己的左臂扣动扳机。
采薇眉毛微微一动。
他想要用这种方式保持自己的意识清醒么？这样一来……刚刚那一下击中也就没意义了。
已经躲开了五发子弹，如果她没有弄错，现在他手上的左轮里，应该只剩下最后一发子弹了。
但是，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胜负绝不会在这最后一发子弹上决出。
那人无奈地笑笑，干脆将枪收回他腰间的套子里。从船舱顶部一跃而下，采薇立即拔刀拦截，但他还是抢先一步捡起了一把劫匪的弯刀，后跳到船舱上。横刀砍中甲板，采薇扑了个空。
必须战胜他，然后去拦截漂走的货物！
采薇在心中对着自己一声令下，跳上了船舱。
对方先发制人，凶刃向着采薇如斩裂狂风般落下，采薇也迅速向他劈出一刀，交锋的那一瞬，金属相击的声音惊人的刺耳，采薇感到自己的整条右臂都被震得酥麻。
这个人的力量远在她之上，这样直接交锋对抗绝非明智之举。好在将长裙手撕成短裙之后，她的动作灵活了不少。采薇尽可能地躲闪他的攻击，借机反攻，但对方的刀法简直是出神入化，始终不落下风。
局势的骤变只发生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采薇身体无法躲开他的一击，只能以刀格挡，她整个人都被推了出去，而他一刻不停地闪到她面前，使出全力砍中她置于身前的刀，采薇的右臂被强烈的冲击甩到身后，刀从她手中脱出，在空中旋转几圈后掉落在了艏部的甲板上。
“真蠢，不想杀我的话，死的必然就是你啊！”
那个人的攻击还没有停止，他癫狂地大笑着，将刀刃朝采薇斜劈而去。采薇连忙朝侧向闪避，贴着地面滑到他背面，与他重新拉开距离。
那人回转身体，朝采薇冲刺而来，突然间，巨响和硝烟在两人之间炸开。
那人连忙后退，采薇也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她的目光转向刚才战斗过的房顶——
“采薇！”六只手一齐朝着她欢快地挥舞起来。
秋江和叶碧霄趴在房顶上操纵着一台机.枪，而秋澄月则在他们身后笑得烂漫无比。
采薇低声呢喃：“大家……”
“采薇，我们想着还是不能让你为我们担下一切，既然是同伴，就要携手奋战！”叶碧霄开朗地喊道。
秋江有些不满地道：“这是我一个人的提议，你本来都打算完全依靠采薇了。”
“哎呀，秋江，你还是这样斤斤计较啊。总之——采薇！你快去城墙拦截我的棉花！我刚才看见棉花漂走了！这里交给我们！你快走！”叶碧霄扯着沙哑型嗓音喊了起来。
采薇心领神会，她隔空朝着三人抱拳施了一礼，便跃下船舱，捡起横刀，向城外而去。
那人想阻止采薇:“休想过去！”却被落在面前的弹.药拦截住。
“是你休想过去才对，朝这边看过来，你的对手在这里！”叶碧霄一边喊，一边火力全开。
护城河水出城的地方设有一道闸门，载着棉花的筏子被拦截在了这里。
两个衣着平常的人正在将棉花搬上推车。
忽然，从他们背后传来的刀光包裹着气流将黑夜撕开一道口子，那两个人呻/吟了一声，便倒在了河岸上。
霎时间，足有十几个蒙面暗卫从四面八方亮出身影，向采薇露出凶刃。
采薇微微一笑，这些人的攻击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刚才那个人。
如若换作一注香之前，采薇绝对没有信心能胜过十几个练家子。
但是经过了刚才那一场战斗，采薇感觉自己热血沸腾。肾上腺素在怂恿着她，她现在感觉就是再来五十个人也能被她轻松拿下。
“呀啊——”采薇的喉咙爆发出一声吼喝。
刀剑丛中，她仿佛只是一道清风，吹拂过杀气的火苗，将修罗之地归于沉寂。
云舒碧落，冰轮乍涌。采薇站在堆满人体的河岸上，对着静静浸在水中的月影长长叹息。
“哎……绳子不够用了。”
屋顶上，叶碧霄怒吼着，秋江沉默着，两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但同时将目光锁定在对手身上。
叶碧霄双手握住握把，跟随着敌人移动的方向。秋江则看准时机扣动扳机，两个人配合默契，仿若孩童在做什么游戏一样。
但敌人真不是一般的强大。
那人的速度简直比子弹还快，想把他困在船上必须依靠不断攻击来阻断他的动作。叶碧霄已经付出了毁掉一艘船的决心在瞄准，但是仍然跟不上他的节奏。
就在他的意志，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状况下，略微松懈的那一毫秒。
对手趁机跳下船，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叶碧霄连忙应敌，但那个人速度极快，眨眼间就脱离了扫射范围。叶碧霄和秋江还来不及动作，那人就落在了他们的屋顶上。
秋江将左手袖口对准那个人，右手摸上左臂，准备向他发射袖箭。
但那人却一把将两人身后的秋澄月拉到自己面前，并用刀比在她的脖子前面。
“我警告你们，少给我来小动作。现在，立刻，用麻醉针射击自己，否则我就让这个女孩血溅当场！”
夜风沉默了，连树叶都不再飒飒作响。
秋江和叶碧霄同时低下了头:“这下没办法了啊……”
叶碧霄的眸中盛满了阴翳:“除了杀了他以外，没办法了。”
秋江却有一种安慰的感觉，他想，幸好采薇不在。那么善良的女子，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双手沾染鲜血呢？
这种脏活，就由他们代劳吧。
秋江用袖箭对准自己，但是，他的脚悄悄挪到了旁边一块瓦片上。
那是他刚才第一次掩护采薇之前，为了应付可能到来的近战，而提前设置好的机关。
只要他用力一踩，一根挂满枝叶的树枝就会落下，他们必须趁他的注意力被吸走，视线偏移的那一瞬间，用藏在靴子里的手.枪一击将他爆头。
“不必让采薇知道。”秋江语气森然地道。
但就在他正要行动的前一秒，只听“唰”地一声，那人的脸色突然因痛苦而扭曲起来，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秋江的动作顿住，瞳孔缩起。
飞溅而出的鲜血随着刀尖在空中画出一道瑰丽的弧线，采薇的身影在他背后如魔法般突然出现。
她一手揽过被那人的身体压向刀刃的秋澄月，一手将沾血的刀轻轻一甩，赤色的液体落在了黛青的瓦片上。
秋江和叶碧霄望着眼前的画面，都被深深地震撼了。
采薇因急速跑动而飘飞的长发正缓慢垂落向背后，她的外衣因战斗被扯出好几道口子，一条袖子也没了，下裙被撕得短过膝盖，露出里面套着皮靴的紧口裤。
她绑在胳膊上的，腿上的暗器袋此时光明正大地暴露在空气中，显得她英气十足，风流潇洒，还有一丝街头痞气。
方才因不想让秋澄月身上沾上血，她特意在揽过秋澄月前挺身迎上了那一道血光，现在，她半边身体都淋上了艳红。只有秋澄月所在那一侧，干干净净，纯洁如斯。
秋江感觉她身上的光芒太过炫目，忍不住眨了眨眼。
“叶碧霄，我的绳子不够用了。你身上还有没有存货？”采薇一开口，却是先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两人差点跌倒。
“……有是有，我们一起把他们捆好吧。”叶碧霄掏出绳子递给采薇，采薇却握着刀朝他挥了过来。
“啊？采薇，你干嘛，我是叶碧霄啊！”
“呯”地一声，冷兵器相击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采薇打掉偷袭者的刀，揪住了他的衣领:“你们到底还有几个人？给我如实招来！”
“只有我一个人了！所有的兄弟都死了！师父也死了！”这个身材高大的男孩……居然用还没变声的声音崩溃地喊了起来。
“你兄弟没死，只有你师父死了。你是因为看见他死才出手的吗？”
“我才不信你！女魔头！快点杀了我！不过死前我要告诉你，你们就是这样也赢不了，县尉感觉货物出城时间不对，就会回来察看。就凭你们几个，根本来不及在他发现之前运走货物，雇别人也是不可能的，没人敢动叶家人的货物！”
刚才还在同情他的采薇听到这话，心头有股无名火燃了起来，她一掌掴在男孩脸上。
“你就是打我也没用！实话告诉你，叶家早就派人盯好了船夫，那些人住进了旅舍就被叶家人控制起来了，指望找到他们帮忙也绝无可能！”
“我们赢不赢不劳你费心，你先给我睡一觉吧。”采薇冷冷地说完，就用刀背击晕了他。
叶碧霄以手抚膺，瘫坐在地，直呼好险。
采薇则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怎么样？若不是那群姑娘们帮忙，你还真赢不了。”
叶碧霄笑笑，这话可一点不错。
记忆回转到作坊里。
扮成女工的叶碧霄问采薇:“采薇，那些棉花你准备怎么运回来？”
“咱们作坊那么多女工呢，你怕运不回来？”采薇白了他一眼。
“不是啊，现在她们以为我死了，谁敢动叶家的船啊？”
“那我就让你知道一下吧。”采薇拽着他的胳膊把他带到机器房里。
“哎哎哎你——”
采薇无视他的挣扎，直接在作坊中高声道：“姐妹们，我得到一个情报，有人要对叶氏作坊的货物动手，彻底摧毁我们作坊。大家可愿意同心协力，运回叶坊主的遗物，夺回作坊的未来？”
“我们愿意！”除了新来的女工，其他人无一例外，全部同意。
叶碧霄坐在屋顶上，作出懊恼状:“你说为什么我的女工都听你的啊？”
“我聪明。”
“你……”
“开玩笑而已……当然是因为她们都‘爱’着你啊。”
“诶？”
“我不过是利用了大家的悲愤而已。”
叶碧霄闻言，脸颊微红。采薇淡然一笑，伸出手将他拉起来。
“刚受了惊吓吧……没关系吗？”
“我是没关系，但是采薇，你真的没关系吗？”叶碧霄的视线有些不情不愿地瞥了一眼那具尸体。
“你是我们当中唯一杀过人的人了。”
采薇的眼神充满了虔诚，她望着那具尸体，深施一礼。
随后，她语气坚定地道：“我不会愧疚，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已经是最佳方案了。如果不希望更多人死，就只有变强。”
说完，她便揽过秋澄月，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秋江和叶碧霄凝重地相视一眼，他们彼此了然，此时此刻，他们心中，都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
变强。
只有强者，才能做到对弱者手下留情。之所以必须杀了这个人，是因为他们还不够强。
他们将失去意识的人从房顶上搬了下来后，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两人昂首挺胸，跟上了采薇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