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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幕:雨中泡沫(1 / 1)

此刻,白雪狂降,凛冽的寒风刮起了鸑鷟鸟柔顺滑亮的紫色绒毛,刮得她生疼,似是要将她卷跑。

她一寸寸飞近,他一分分拉紧!

剑翎在狂风中微微抖动,猛烈的狂风似是想刮断它。

“咻!”一道锐利的声音在寒风呼啸中划过,紧接着便是一连串利箭破空的声音,“咻咻咻”犹如死亡的冥曲,数十支附着法术的箭像流星雨,划破了纯白的天空。

尽管风势猛烈,但第一箭发射者深厚的法力和熟练的技巧令箭矢精确无误地射中了鸑鷟的心脏。之后数十支利箭都无情刺穿了鸑鷟的身躯,滚烫的鲜血洒落在了洁白无瑕的冰雪上,冒起一片淡淡的雾。

“他竟然杀死了她!”远在孤岛的梦果树妖在小梦被射穿心脏的一刹那,喷出了一口绿血!

他骗了小梦,根本就没有什么封印,她的翅膀生来就废了,她也根本变不了鸑鷟,是他耗费百年修为给她变出了只能维持三日的鸑鷟躯体。小梦是人和鸑鷟结合所产的,出生时身体多处经脉损伤,心脏也坏了,她本来活不成,是他为她渡法力一点点修复了经脉,并且用自己的内丹保住她的心脏才救活了她。她穿心而死,他内丹碎裂,自己也变成了小小的一株梦果树苗。

那些残留着小梦生活气息的物件失去了大树的遮蔽,逐渐被白雪一层又一层覆盖。

少年来到孤岛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了。他找遍了整个孤岛都没找到小梦的身影,连同他们曾经住过的树洞。直到他脚滑摔了一跤,摸到了一个硬硬的角,起身刨开一看,是他亲手给小梦做的床,大雪已经把这里的一切掩埋了,那颗大树也不见了。他开始不停地用手挖雪,小梦的木桌,小梦的木椅,小梦的药碗,小梦的……当少年挖到那张写着“等我,三日后,我回来娶你”的纸条时,他心跳漏了一拍,强烈的不安感在四肢百骸渗透。

一株小小的紫叶白树苗在木桌下颤动着,吸引了少年的注意。他一眼就认出这是梦果树幼苗,百妖谱有记载的,他身为对抗妖魔的神族怎么可能不认识,尤其梦果树的果子可以治百病,使人青春永驻,还能令将死之人恢复生命再活十年,他记得很清楚。

找不到小梦的少年在孤岛待了一天,带着梦果幼苗离开了。回到王宫后,他将梦果幼苗献给了自己的妻子,鹓雏大公主十分高兴,让鹓雏国再次派来数千精兵,帮助鸑鷟国抵御魔族的入侵。鹓雏大公主为了让梦果幼苗快速成长结果,派人将它种植在乱葬岗,那里有很多被射杀的妖怪尸体,妖尸滋养的土壤有助于梦果幼苗的成长。

梦果幼苗的树根吸食到这些妖尸的血肉后,开始逐渐苏醒。直到乱葬岗上面一层妖尸被吸干成骨架,梦果幼苗触碰到了一个熟悉的身体,那是妖怪尸堆里唯一的一具人体。少女可爱的脸沾满血迹,令人震惊的是,她竟然有一缕残魂紧紧裹住碎裂的内丹,尸体也因此维持了一月未腐烂,她瘦小的身体被十几根箭射穿,蜷缩着,像刺猬。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那个骗子杀死了她!他一定要他们都付出代价!

梦果幼苗的内心在悲痛地咆哮,可惜他现在失去了法力,也说不了话。它用树根将少女身上的箭一根根拔掉,缠住她的尸体一点一点往土壤里拉,接到了自己幼苗落根的土壤里,根心小心翼翼缠绕住她,保护她的尸体避免被虫蚁啃噬。

乱葬岗扔来的妖怪尸体越来越多,甚至还有鸑鷟和鹓雏,梦果树一日日茁壮成长,一个月很快长高了三米。几个运尸的鸑鷟小兵在他的树荫下乘凉交谈,他们感慨这次的妖魔太强,鸑鷟国联手鹓雏国都快撑不住了,已经有很多人举家逃离这了。他们走后,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蛇攀附到了梦果树上,它是一只千年蛇妖,跟鸑鷟国交战时偷溜进来的,大老远它就嗅到了梦果树的气息,便过来想和梦果树妖做个交易,它会说服魔尊破城时留梦果树一命,把二王子的尸体留给他当肥料,而梦果树妖千年后必须将一颗梦果给它。梦果树妖剧烈地摇动枝叶,蛇妖知道树妖无法讲话,但明白他同意了,便吃下他一片紫色叶子,过一千年它都能凭叶子寻到他。扭身离开的时候,它甩尾打了树干一下。

鸑鷟国被妖魔攻破城门的那天,同样下了好大的雪。国王、王后、鹓雏大公主都被妖魔吃掉了,浑身是血的少年紧握着剑,跛着脚来到了梦果树下。

他靠着梦果树喃喃自语起来:“小梦,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你?我多想临死之前见你一面。”

“她被你亲手杀死了。”梦果树妖忍不住心中应答,没想到话语都变作声音一字不落地传输出来了,他能开口说话了?是那条蛇……

树下的少年震惊地站起来,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梦果树,“你刚刚说什么?”

梦果树妖冷嘲热讽:“小梦已经被你亲手杀死了,两个月前你大婚之日,被你射杀的鸑鷟,二王子难道这么快就忘了吗?她那不会隐藏的紫色的眼睛,你应该一开始就发现她是鸑鷟了吧。啊,我忘了,二王子失约另娶了新欢,怕是早就不记得小梦了。”

少年失声,忽而狂笑,他痴呆地转身看着乱葬岗里堆积如山的妖尸,有些站不稳,哽咽道:“你的意思,她的尸身早在这乱葬岗腐烂了?”

“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少年瘫坐在乱葬岗边。

梦果树妖抖落树叶上的白雪,看着失声痛哭的少年只觉得可笑。闻着鸑鷟味过来的蛇妖,正准备施法杀死少年时,少年却做出了令人意外的举动。

只见他高高举起冰冷的利剑,用力捅向了自己的心脏,剑刃穿过他的身体,血液顺着剑刃的斜度流下,滴落在白雪上,一点点渗透进泥土。少年的身体显露出本体,变成了巨大的紫色鸑鷟,它仰天嘶声泣鸣“啾!”惹来了许多妖魔,那些妖魔见它快死了,又都叹气离开了,蛇妖看了眼梦果树妖,也跟着妖魔大军走了。

梦果树妖静静地看着这只巨大的鸑鷟,在他的树旁啼血哀鸣了三天三夜,最终血液流尽而死,血液染红了周边三丈的雪。大风尽情地唱着悲曲,一张枯黄的纸条从鸑鷟的爪子里被吹出,飞到了梦果树的树枝上,上面的字迹仍清晰可见:等我,三日后,我回来娶你!

树根疯狂地汲取着这血液,梦果树妖的内丹一点点被修复,化作了水球包裹起少女的尸体。

乱葬岗的尸体全都化作了梦果树妖的肥料,曾经辉煌的鸑鷟国也成了荒山野岭。梦果树妖在这里经历了五百年日晒冰寒,风吹雨打,终于修炼出了强大的法力,他可以移动自己的身体了。他带着自己心爱的女孩,在土壤里一点一点移动,他不记得移动了多少年,也不知道在海上漂浮了多久,他终于带着女孩回到了曾经生活的孤岛。几百年了,沧海变桑田,孤岛不再是孤岛,而成了一片森林,他依旧扎根在最初的位置,守护着他的女孩。一旦有外来者闯进,他都会毫不留情地杀死,让他们成为树下肥料,滋养少女的不老躯体。就这样守护了几百年,他的第二颗果子终于结了出来。

“轰隆隆”!巨大的雷鸣将雾月和左离都炸醒来,他们回到了现实世界。龙卷风将梦果树妖包裹起来,三道青色的闪电正虎视眈眈朝他逼近。

明明主角不是她,但为什么她的心也跟着一起痛?抽离出梦境的雾月仍回味无穷,她看向左离,那张脸的神情毫无波澜,他只是默默在施法维持少女的尸身。紫色气盒里的少女泣不成声,看样子她刚刚也进入了梦果树妖的视角重新回忆了过往。

“轰哐哒呲”!一道蟒纹青色闪电朝梦果树径直劈下,梦果树的树冠两端都被劈断了,浓烈白烟从它身上冒了出来。梦果树奋力地散发出金色的光芒,他在用毕生的修为抵抗天雷打击。隔了半刻钟,“轰哐哒哒咧呲”!第二道蛟纹紫色闪电再次朝梦果树狠狠锤下,树冠被削去大半,梦果树的树干很明显地摇晃起来,连接树根的土壤都冒出来白烟,看起来似乎快撑不住了。

不好!雾月皱起了眉头,她看了眼还在努力施法的左离,他的额头都流出了汗。雾月现在这点微薄的法力就算全部输入,也只是杯水车薪,除非有人替梦果树妖扛一下天雷。

“可不可以把我送到梦果树上?”少女忽然出声,“我死的时候请把我变成七彩的泡泡,谢谢。”

“这点法力,我还是有的。”雾月的鼻子有些酸,她拍了下左离的肩膀,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一起做出一模一样的手势,将包裹着少女的紫色气盒推向了龙卷风之中。二人都明白,少女的决定意味着什么,如果脱离气盒只是尸身灰飞烟灭,她的残魂还有机会找到其他二魂七魄入轮回转世投胎,可要是挨这一道天雷,这一魂直接会就地消失,少女也就没有下一世了。

第三道金色闪电劈下去,击穿了少女的身体,龙卷风的声音盖住了她的惨叫,梦果树妖没有听到。穿透少女的闪电偏离了梦果树树心,击打在了树桩上,梦果树整个树干都被砍去了一大半,他倾斜倒下,连树根都被拔起来断裂许多,但在离地一米的时候他奇迹般地立住了,身体没有碰到地面,它渡劫成功了。

待龙卷风消散,雾月和左离都立马飞到了梦果树身边,紫色气盒顺着白烟降落在他们手中。梦果树喘着气,语气变得轻松,“太好了!我终于可以化形成人了!”

明明是应该高兴的时刻,雾月却笑不出来,她施法的手在抖。好奇怪,明明她只是来占便宜白得一个两千年树妖妖仆的,为什么现在她的情绪会跟着少女一起悲伤。

气盒里的少女吞咽着嘴里的血,努力保持着微笑,她温柔的看着梦果树妖说:“风来,快,化作人的样子见我吧。”

这甜美的声音任何人听了,心都能化成糖水。梦果树妖颤颤巍巍地散发出一阵白光,一阵绿色的烟雾缭绕在三人中,他们的视线都被模糊了,雾月连忙伸手替少女散开烟雾。

霜雪筑君躯,长发接紫绸,邃眼含彩旭,风云聚眉晕。

身着白衣的少年在绿雾里浮现出来时,雾月忽然想到了素娆收集的一首诗。

“小梦,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我很丑吗?”自风来一只手不安地扯着自己的衣袖,洁白的衣袖被扯出了水痕,他手心都是汗。

小梦趴在气盒上,目光闪烁着,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她吸了吸鼻子,哑声道:“没有,风来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风来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

听到这话,自风来腼腆地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他鼓起勇气试探地说:“那……小梦喜欢吗?”

一滴水落在了雾月的额头,她抬头看天,乌云不知道何时挂满了天空,渐渐下起了雨。

满目柔情看着他,小梦又吞下了一口血,强撑着微笑说:“喜欢,小梦很喜欢,小梦最喜欢风来了!风来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紧接着气血涌上,她用手捂住了嘴,转而对雾月说:“好妹妹,放我出来吧。”

雨下得越来越大,一滴滴拍打在气盒上,“啵”的一声,紫色的气泡碎了。小梦在雨中紧紧抱住了自风来,自风来手不敢用力,怕勒坏她的身体,他说了很多的话,还有对他俩未来的畅想:“小梦,我会等你轮回转世,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一定会找到你,千年我都挨过来了,你轮回的时间根本不算什么,十几年很快的,相信我!”

“我相信你,一直,永远都……相信你。”小梦的声音越来越轻。她从小时候就一直相信着他说的每句话,相信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小梦,我……爱你。”自风来心里说不出来是喜悦还是悲痛,小梦对他的告白全都尽数回应了,这份幸福很不真实,他很害怕一切只是一场虚幻的梦,他只能不断抱紧怀里的人,贪婪地感受着好不容易等来的温暖。

雨水打湿了四个人的衣衫,小梦的身体开始快速腐烂,她吐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血液已经把自风来洁白的衣服都染红了。自风来心疼地捧着她的脸给她擦拭鲜血,小梦别过脸,说现在她腐烂的样子很丑,不想被他看到。

“你是最好看的,我都看了两千年怎么可能嫌弃!”自风来哭着亲吻她那已经露出白骨的脸颊。

怀里的人迟迟未反应。

“小梦?”

待他捧起她的脸时,她整个人瞬间化作了七彩泡沫。

“不!不要!小梦别走!”他哭喊着慌乱地去抓那些七彩的泡沫,可还没来触碰到,那些七彩泡沫都一个个在雨里“啵”的一声碎掉了。

左离转头看雾月,她的眼睛红了,施法的手还停在半空。当初她一声不吭推走他的时候,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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