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州事发(1 / 1)

卫梁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抵达第二天,卫梁便拉住姜雪宁,央求去看看她信中说的“饶沃松林,万亩膏腴”。

姜雪宁心下有些发虚,反思自己是不是言之太过,好在“朽木蕈林”确有其事,也不算全然空口白牙。

坐在一旁翻看公文的张遮脸色实在不是很好看。

素来忙起来心无旁骛之人,

今日屡屡抬头,心烦意冗。

这一世卫梁未曾科举,所以并不识得张遮,更是对此人心中那点小九九一无所知。

卫梁只觉得这是个怪人,看着性冷寡言,却好似对种田一事颇为热心,他原以为是同道中人。

去看山间良田,这人说要随同一道;

去看松木蕈林,这人说要随同一道;

去集市查看当地种籽,姜姑娘身体不适未去,

他好心好意问这人可要随同一道,却被冷漠无情地拒绝,

实在是,怪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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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里还是那副从容模样,依然少言寡语。可张遮自己却知道,她在他心中早成没顶之势,自己已入膏肓。

无可抵抗、无可救药、无可挽回。

那天两人同乘一骑回家,

在降下薄雪的冬夜。似乎前世今生他所有的克制持重都一寸一寸地碎裂崩塌。难抵的欲,密不透风地袭卷而来,

凝作那个坚定而强势的吻,汇进用力箍着腰肢的臂,侵入紧贴的心,化成一次次无声的颤栗从体内流过。

直到最后安静、缱绻、绵长地唇齿相接,

直到在两人心中如野火燎原,铺天盖地将心中一丝犹疑烧得片甲不留。

如今,他不想再自救,只想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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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驿站来了一封顾春芳大人从京城寄来的急信。

信中说河州发生矿难,当地那处铁矿不知何故山崩石裂。

听说如天神震怒,一时间死了数百人,其中不少是临时被拉去做工的当地人。不知谁先起了个头,斥父母官贪腐已极,河州百姓被鼓动得持械造起反来。

张遮被贬谪,起因便是上疏奏请彻查这河州赈灾案所致。

此番祸事一起,皇帝当真在心中起了疑惑——是否这河州已是沉疴难医,死了百来个矿工的小事,怎生搞得沸反盈天、乌烟瘴气。

于是连带着,也疑惑到张遮被贬前折子里提及的甘原镇镇守边军一事上。

疑心一起便再也止不住。

沈琅叫来几位腹心之臣议了数个时辰,终于还是不情不愿下了道旨意,

“擢张遮为刑部郎中兼御史知杂,掌管署司,专司详复河州赈灾案太医院众人平反之事。”

给张遮官复了原职,却到底还是暂时避重就轻绕开了与那温贵妃利害相关的甘原镇守军。

顾大人的信比圣旨来得更早些,还多嘱咐了一句。

去河州,万事小心。

只待圣上旨意一到,张遮就要出发去河州了。

人生便是如此,提前预知了前路,等待命运抵达的过程反而分外难熬。

驿站中气氛低沉。只有卫梁看着农书与旁人偶尔交谈几句的声音,平时便寡言少语的张遮大半天也未发一言。

卫梁实地走访松木香蕈林后,兴奋地脚不沾地,接连数日跑去观察、记录。

他发现林间腐木上香蕈会密集地长在伐木者留下的斧痕间,他还敏锐地察觉斧痕的深浅、林木的不同会让蕈子以不同的状态萌出,连连感叹自然之神奇。

若非冬日,恐怕他会选择住在林间,目不转瞬地观察,直至造物主所有的秘密在他眼中真相大白。

张遮有些羡慕,他也希望眼下有事能将他此刻的心暂时填满,停止一切的胡思乱想。

然而,自己看着公文却是心绪不宁,坐在这里一个时辰有余,却是一本还未翻完。

现下理应收拾行装,及早做些准备,而不是在这里稳坐如钟。

只是他觉得仿佛迟一刻起身,便没那么早与她告别。

京城来的圣旨如约而至。

闻风而来的还有道贺的孜州众官,趋之若鹜。

早知这张遮绝非池中之物,不曾想擢升来得如此快。待郭知县收到消息,已近黄昏,他提上两壶珍藏的好酒,便赶往驿站,路上酸溜溜地想。

在这偏远之地,一辈子搭上京中大员的机会可不算多。自己与张遮怎么着也是一道共过甘苦的交情。

如此盘算着,郭知县觉得自己的运道还不算太差。

郭知县到达驿站时,张遮正拱手送走一群比他反应更早的来客,

他一溜小跑进了驿站,热情洋溢地道贺,

“哎呀,恭喜张大人,下官带了些好酒,今日可否赏光让下官以酒相送啊?”

如今郭知县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自称下官,丝毫也不觉得亏了。

对面那人还是那副表情,平静无波、冷冷淡淡,仿佛要高升的是他郭知县。

张遮下意识便要推辞,回头瞧了瞧驿站中各自忙碌的友人,突然迟疑起来。

郭知县敏锐地捕捉到,赶紧回身吩咐下人“让人去凝月楼喊一桌好菜送来,要快。”

张遮顿了顿,也罢,侧身将郭知县请进驿站。

因着郭知县的私心,张遮被贬谪这大半年并不难熬,甚至有些忙碌的愉悦。席间几人相谈还算融洽,只不过除了郭知县频频敬酒祝贺高升外,其余几人都默契地避开这个话题,甚至都比往常来得沉默。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郭知县带来这酒浓醇辛烈,众人皆是半酣,话也稍多了些。

原本木讷少言的卫梁,挑起了席间大部分的话头,还敲击着桌子旁若无人地唱起新近学会的孜州农歌。众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姜姑娘可是要与张大人一同前去河州?”

郭知县喝得脑袋开始发沉,摇头晃脑地轻声和着卫梁的调子,突然开口发问。

张遮扣着杯盏的指节青白,

“郭知县切莫乱说,姜姑娘不会与在下同去。”

见对面姜雪宁抬眼看向自己,不知为何有些心慌地敛下眼帘。

姜雪宁眼中光华黯下,手微微颤抖却偏还要拿起酒盏喝一口,辛辣的液体滚进喉咙,灼烧着每一寸味蕾,小巧的眉头立时紧紧拧住。

张遮心下酸胀不已。

纪殊同看了两人一眼,岔开了话题,却心知这决断却是岔不开,终归还要这两人自己做,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姜雪宁借口酒醉不适,先回了房间。

静静靠坐在床头,

静静抚摸着怀中的双鲤,

静静听着歌声渐息,众人彼此告辞,喧嚣散去,院中一切归于宁静。

她起身,提起灯,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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