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1 / 1)

瑟尔曼并未告知婉颜目的地在哪里,他只是神秘地笑了笑,让她骑马紧跟着自己。婉颜一如往常翻身上马,眼前却突然一黑,手没抓住缰绳,连带着身体也轻微晃了晃。

“怎么了?”瑟尔曼注意到她的异样,关切道。

“没事,兴许是刚才上马太猛了……”她不以为意,只当与平时蹲久了猛地站起身会头晕原理相同,“你带路吧。”

他们二人向草原那端行去,迎着徐徐微风,碧绿草地泛起了一圈圈浪,成群的牛羊便时不时隐匿其中。婉颜见牛在吃草时耳朵会动,便来了兴致走不动路,停在原地观察许久。

“瑟尔曼你看!”她指着一头悠哉吃草的牛兴奋道,“它的耳朵在上下扇动,好可爱啊……”

“是为了避开蚊虫吧。”瑟尔曼难得见她孩子气的一面,心间只觉无比温暖。

“我知道,但还是好可爱啊。”她感慨道,“还有旁边那群羊,如果把脸埋进羊毛里一定很软!”

婉颜侧过头盯着羊群,眸中闪烁着温柔的光。盛夏的太阳映照她乌黑秀丽的长发,宛如瀑布垂过盛放在绿绒毯上的野花,仿佛也染上了浅紫与鹅黄。象牙色的皮肤被红玉髓耳饰衬得愈发莹润,比他见过的中原瓷器还要光洁柔和。

风势渐大,苍翠的杉树簌簌作响,鸟儿扑扇翅膀在空中留下几声啁啾,又飞向湛蓝如镜的天幕远处。

他的心似乎也被风撩动。

“你喜欢吗?”他冷不防问道。

“啊?”婉颜一愣,“你是说这群牛羊吗……当然喜欢呀。”

“不止牛羊。”

他的语气不复方才温柔,倒像是迫切想要知道什么的坚决。他那双蓝眸静静地凝视她,让她莫名有些心乱,但她明白他绝对不想维持这种诡异的沉默,而是渴望她说出一些答案。

“你问的是突厥吗?”她将问题抛回去试探他。

“也不止,还有……”见她直直回应他的目光,他似乎心虚几分,声音渐低,“……突厥的人。”

该死……他明明早就决定要将自己的感情藏在心底,为何此刻又按耐不住要寻求一个答案。

难道是因为……他实则在害怕此番是与她的最后一次见面吗?

——如何能不怕?

等妹妹嫁去中原,她就没有什么理由再来突厥找他了,中原人怎么可能允许本国妃子与外国皇子有染。

他不能害了她。

但……直到离别之际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舍不得她。

他知道他目前的处境不允许他留下她,这对他们二人都并非最好选择,正如他亲手将妹妹推出突厥一样,她也应该离开突厥,如此才不会被他拖累。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都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却还是会……心痛呢?

以至于他此刻失去了理智与镇定,将要捅破他们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瑟尔曼……”

见他眼帘低垂,将情绪都藏于眼底,唇紧紧抿着,婉颜知道自己必须得说些什么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他立刻抬起眼眸,苍蓝眼珠中霎那间全是欢喜。

“我喜欢突厥,也喜欢突厥的人。”她继续道,“你和因喀芙都对我特别好,我很感激你们,也愿意为你们付出。从你选择在绛州城郊外救下我开始,我们就是朋友了。”

听到“朋友”二字,那眸中蓝色明显黯淡了些许。

“朋友……”他喃喃重复。

“非常非常好的朋友,过命的交情。”她直直盯着他,“有时候,朋友的关系反而是最稳定的,因为你不需要和对方绑在一起,却可以在开心的时候与对方分享,难过的时候寻求对方安慰,甚至可以在遇到危险时,放心把后背交给对方。”

“所以我认为我们最好的关系,就是现在的关系。”她深吸一口气,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我希望我们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这样我们也可以在彼此心里待一辈子。如果是其他关系,万一相看两厌,或者被其他事情束缚,最终不欢而散,那是最差的结局。”

“所以这就是你的想法么……”

他苦笑一声,神情失落却并非悲伤。

那是一种怅然若失又有所得的复杂神色。

她知道,他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但他需要时间去消化。

“瑟尔曼,靠近一点儿。”婉颜直截了当道。

“什么?”

“别废话了。”

见他有些愣怔,她直接大步上前,拉近他们的距离,并且,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展开双臂抱住了他。

“我们要笑着说再见。”她的脸颊碰触到他柔软的衣物,上面有阳光的味道,“如果你还愿意和我做朋友,那么我向你保证,等局势稳定下来,我一定要再来突厥好好转转,我还没来得及去记录下所有民俗风物呢,你可不许将我拒之门外哦……”

瑟尔曼终于回过神来,他不等婉颜说完,就紧紧回抱住了她——他轻易地就可以圈住她,可以将她拥在怀中,可以任由她靠着自己的胸膛。

但他不能这么做,他要放她离开,让她自由地来去,自由地活在这个世上,而不是被困在圣山下。

“怎么会呢,我怎么会拒绝你。”

他将下颌轻轻搁在婉颜的颈窝上,与她脸颊相贴。她被他抱得很紧,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情感终于有了宣泄口。

他原来……比自己料想得还要更爱她。

“我会韬光养晦,会发展自己的势力,为母亲报仇,坐上可汗之位,然后与中原交好。”

他的话语温柔,可声音却嗡嗡的,低沉到让她都有些听不清了。

“等到中原的战火也结束的那一天,我就能随时去周国找你了。”

战火结束的那一天……可那时,周国和齐国都已经不存在,陈国也早已覆灭,而到了隋唐时,突厥与中原新一轮的角力也开始了。

思及此,婉颜心里发闷,但她知道瑟尔曼是在承诺一个美好的期许,因此她努力抬头朝他展开笑容。

“好,”她说,“我等着那一天。”

听到她的回答,瑟尔曼唇角微扬,恋恋不舍地松开了紧抱着她的手,视线却未曾离开她分毫。

就让他把这片刻的温存,烙印进他记忆里,成为永恒吧。

不过……难道他表现得很明显吗?为何她立刻便明白了他的心思?

“说起来,你是怎么看出我……”

“那日大火,你记得你在危险中说过什么话吗?”

“什么?”

“你说,你不让我进去与你一起救因喀芙,是因为你不愿一天之内失去两个你最重要的人。”婉颜失笑,“难道你觉得我是榆木脑袋,才会在如此境地中还察觉不到你的心意吗?”

若说此前她认为二人更是朋友的关系,那么从这次他舍弃实权换她平安,就已经让她意识到自己在他心中分量并不算轻。

而若是纯粹的朋友,更不可能患得患失地试探对方是否喜欢自己。

“当时我一时情急……我原以为你没听清。”

“我听清了,但我只能当作没听清。”她正色道,“那时,救你妹妹才是最重要的事,我不能影响你的心情。”

“你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心思缜密。”他长叹一声,故作轻松地移开视线,“宇文邕真是好福气,能获得你的青睐。”

“我也青睐你呀。”她的态度则直截了当,“谁能不喜欢咱们这么优秀又潇洒的大皇子殿下,何况你还有一颗真诚善良的心,这实在太难得了。我跟你讲实话,我留在周国,不仅是宇文邕的缘故,这有我自己的考量。”

她忍住没有说出自己更多的心声。

如果这是乙女游戏的话,她一定会火速攻略瑟尔曼。她也知道,此刻瑟尔曼对她的好感值甚至不需要她刻意去攻略了。

但他不懂这些现代人的概念。

他更不能懂的是,婉颜确实不仅仅是因为宇文邕而留在长安。

她爱宇文邕,这没错,但她也说过爱情不是她生活的全部。她想周游四海,效仿郦道元,几番权衡下来,周国确实是这个乱世里于她而言最好的后盾。

宇文邕不是她生命的全部,却是她在这个时代的底气,也是她对这个时代的赌注。

“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瑟尔曼被她猛然一夸,倒不好意思了起来,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也不多问了。但你之后在周国生活,一定要多加小心,不可再如这次轻易相信别人了,哪怕是为了朋友。我希望你首先保证你自身平安,阿颜,你能答应我吗?”

完蛋,感觉最近已经因为这件事被数落了好几次,估计回长安还要被宇文邕再说一遍,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婉颜默默腹诽道。

“好,我答应你……”她讪讪一笑,“我可爱我的小命了,你就放心吧!”

“不许耍赖。”他略略抿唇,“走吧,我们继续往前。”

“啊?”婉颜愣住,“原来我们没到目的地吗,我以为这里已经是……”

“快到了,你一定不会后悔看到的。”

于是二人又是一阵策马,在高大挺拔的杉树间穿行。不同于连绵的草原,树林遮天蔽日,透过横斜枝桠透下的光影洒在潺湲溪水中,使小鱼仿若在空中游弋,凛冽的水花四溅,为周遭枯木野花镀上了剔透玻璃。

“这些云杉是我们草原特有的树。”瑟尔曼指向树根,“它们可以生长在任何地方,即使是岩石的缝隙。”

婉颜顺着他的指尖看去,有几株云杉的根系确实盘虬在巨石上。

这似乎是她曾经在新疆见过的雪岭云杉,她记得和父母在天山游玩时导游专门介绍过这个树种,说是天山地区独有的。

没想到时隔一千四百多年,她还能在同一区域见到同样的树木,可身边的同行者却完全不一样……

是啊,这片大地上的人早已换了一批又一批,也正是这些长寿坚韧的树木,才能成为漫长时间的见证者。

“它们的根系还在地下紧紧相连,对吗?”回过神来,婉颜扭头问瑟尔曼,“正因为如此密布的根脉,它们才能够在任何条件下储存水源和空气,顽强地活下去。”

“你之前见过这种树?”

“游历西域时曾见过,当时我就很震撼它们竟如此顽强。”

“你也如此。”他望着她。

“哇,你今天是怎么了,一个劲地夸我啊……”

“……才没有!”

……

又过了一会儿,风势更盛,婉颜的头发早已被吹得乱飞起来,裙摆也在马背上如花朵盛开。

“到了。”瑟尔曼说,“你看眼前。”

她伸手拢了拢遮住视线的碎发,将视线投向远方,只见一望无际的碧蓝延伸到天地相接处,融入了那片澄澈的天空。

高原湖泊就这样静静被陡峭雪山环绕,最远处的蓝浓郁幽深,看不分明,靠岸则过渡为清浅水蓝,近乎透明,日光下澈,在堆栈的石头上投下斑点光影。湖面被大风吹皱,泛起圈圈涟漪,绒绒原野中间或点缀星点野花,也被吹出了阵阵草浪,宛如锦缎上流淌的光。

婉颜高高举起手,手腕镯子上悬挂的金饰被吹得叮当作响,袖口也在大风中抖动摇晃。

她兴奋地看向瑟尔曼:

“你看!风在我手里!”

多美的一幅画啊。瑟尔曼心想,嘴唇不自觉上扬,他要将这画面永远记在心底。

“这就是我要带你来的地方。”他缓缓解释,眼神邈远,眸色与湖泊相映,“我和因喀芙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玩,湖边风大,夏天来特别凉爽。长大后,有时出征前,也会来这里一个人待着,哪怕是静静坐半日,心里都平静许多。”

“太美了……”她啧啧称赞,“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客气。”他狡黠一笑,“我可是有私心的。”

“什么?”

“这么美的景色,你在中原很难见到。”他揶揄道,佯装惋惜模样,“我要你记住这里,这样你就不会忘了突厥,也不会忘了我。”

这是什么纯情大狗狗啊……婉颜暗自感叹。

怎么不是乙女游戏呢!她为什么不能两个男人都要……可恶,太可恶了。

“我记性好着呢,不比因喀芙的差。”她指了指脑袋,“她不会忘记,我就不会忘记。”

因喀芙当然不会忘记她的家乡和亲人。

所以婉颜——也一定不会忘记。

不会忘记曾在逃亡中向她伸出援手的他,不会忘记与她比试箭术的他,不会忘记为救她舍弃职权的他,也不会忘记……爱着她的那个他。

瑟尔曼见婉颜久久不语,像是陷入了某种略带忧愁的神思中,心里感到无比宁静安然。

他知道婉颜是懂他的。

中原那句很古老的诗是怎么说的来着?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所幸,她已经知道了。

他终究是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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