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1 / 1)

一夜好眠。

当婉颜悠悠转醒,只见日光已透过窗棂斜铺了一地,连带着花影都在石砖上摇曳。周围出奇地安静,除了雀鸟啁啾,树叶沙沙,剩下竟无一点杂音打扰。

——只有离她很近的轻浅呼吸声。

她转身看去,男人仍睡着,俊朗眉目少了几分凌厉果决,柔和而不设防,乌发散落开来,略遮住了脸颊。她下意识伸手去轻轻拂开他的碎发,指腹描摹着他的眉毛、眼睛、鼻尖、嘴唇……直到触及他那温热的唇瓣,她才猛然顿住动作。

宇文邕睡眠浅,时刻防备着周围,若有人在睡眠中碰他,他必定会立刻清醒过来——她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可此时,他竟未对她的动作做出任何反应。

她不由心里一软,凑近了些,与他额头相抵,阖上了眼。

该如何舍得他呢。

察觉到腰间多了些重量,她复睁开眼,视线对上那双澄澈的琥珀色眼眸。

“醒啦?”

“嗯……”似乎是还未清醒过来,他模糊答着,双手将她环得更紧,“朕很少睡得这样踏实。”

“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她不禁失笑,“我记得今天要给母后请安吧,然后还得送她一起回长安,你可别误了时辰。”

毕竟跑起来费劲,除非宇文邕行幸此地,不然他做不到每天往返于云阳宫和长安城之间,最后二人决定还是先回长安,等有空了再一起搬过来。

“啊……”他略微皱眉,“差点忘了这事,看来朕满脑子都是你了。”

“哎你别,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斜了他一眼,刚准备撑起身,突然感觉腰间酸软,又瘫回了床榻上。

“宇文邕……”她幽幽道,“你真是……”

“夫人这是怎么了?”

他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饶有兴味地单手支着下颌,故意揶揄道:“为夫记得,夫人昨晚明明很满意,要是不满意,我们今晚还可以继续……”

“……”

谁能告诉她宇文邕是不是被夺舍了!

……

总算收拾好行装,他们前去别殿向太后请安,简单用过早膳后,便一同出发又回了长安皇宫。

“皇帝,你先去忙其他的事吧,本宫有些体己话要与婉颜说。”

经过几个时辰的舟车劳顿,甫一在含仁殿坐下,叱奴太后便毫不留情地赶走宇文邕。

“母后难不成要在婉颜面前说朕的坏话,才不许朕听见?”宇文邕心情极好,与母亲打趣起来。

“你要是再不走,本宫可就真的要把你小时候干过的糊涂事说给婉颜了,像要本宫帮你在父皇面前隐瞒逃学啊……”叱奴太后挑了挑眉,显然故意把话接下去,果不其然听见婉颜“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没想到我们英明神武的皇上,小时候也和大家一样调皮。”她瞅了宇文邕一眼,后者一脸黑线。

“唉,既然朕这么不受欢迎,那只好离开了。”他无奈长叹一声,眼里却带着温柔笑意,不忘嘱咐婉颜,“朕先去乾安殿处理些事,你这边结束了随时告诉朕,朕再回宣光殿找你。”

叱奴太后看着二人交换眼神,心中五味杂陈,既欣慰又苦涩,像是被勾起了一些隐秘的回忆。

待宇文邕离开后,她示意婉颜坐到她身旁,又拉过婉颜的手,关切道:“云阳宫的一切可还习惯?”

“谢母后关心……儿臣还习惯。”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抿了抿唇,略微牵动皱纹,“婉颜啊,你在皇宫也待了几年了,想必也知道皇上子嗣单薄。说老实话,本宫真期待你们能多生几个孩儿,身为后妃,有孩子傍身总是更好的。”

“儿臣已经有阿赟了,孩子的事,母后不必着急。”

婉颜几不可察地蹙眉,竭力压下不爽,试图耐心给叱奴太后解释。

“……儿臣知晓母后一片心意,只是子嗣一事,实在急不来。”

不是不能理解,从这个时代来看,太后妥妥是在关心她,但她确实无法接受。

她早在婚前就和宇文邕说清楚了她的顾虑。先不说她本人对生育并没有什么执念,最关键的是,她并非这个时代的人,不能增加太多变量,所以即使结婚也最好不要生育——她无法确保孩子的存在会顺应历史,还是横生枝节。宇文邕理解这般困境,和她约好了会做一定措施来避孕。

这件事还是先瞒着太后……否则他俩都要被训。

“你能视赟儿为己出,自然是好的,只是,终究还是自己的孩子与自己血肉相连。”

“儿臣没有那么在意血脉不血脉的,真要说起来,天下万民都是皇上的孩子,难道就因为没有血缘,皇上就将他们不管不顾了吗?”

婉颜说罢,意识到自己语气略有些冲,又缓声道:“母后,您放心,这件事我和皇上心里都有数,一切顺其自然吧。”

“你们俩还真是像……行吧,既然话都至此了,那本宫也就不必再啰嗦。”太后叹声气,“你将来若要在云阳宫长住,来往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

路上小心,太后这话意思是……

婉颜抬眸,只见太后眼底如同黑色漩涡,幽深晦暗,捉摸不透。

“长安城如此繁华,母后怕是多虑了吧。”她决定试探一下太后的话中深意。

“你已是大周国的云阳夫人,得皇帝如此器重,宫内外必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就连齐国使臣也送了贺礼。”太后说到“外”略微加重了咬字,“现下时局动荡,定要万事小心。有什么事不方便跟皇帝说的,也可找本宫来,你也是本宫的孩子,本宫绝不允许有人伤害自己的孩子。”

果然……婉颜已全部明白。

叱奴太后并不是简单拉她催生,这背后有她的政治考量。

她是在忌惮宫外势力将婉颜视作靶子,用来威胁宇文邕和周国。这宫外,可以指齐国,也可以指……宇文护。

目前宇文邕仍是傀儡皇帝,空有皇帝之位,却无皇帝之权,处处受限于宇文护,尤其是这乱世里至关重要的军权。之前已有宇文觉和宇文毓两位皇帝先后被宇文护毒杀,想必太后也是担心横生变量,才希望她能尽早有子嗣。

“你也是本宫的孩子……”

婉颜慢慢回味这句话,如同暖流充溢心间。她握紧了太后的手:

“多谢母后,儿臣定不让母后担心,皇上……也一定会好好的。”

但太后确实提醒了她,目前除了和宇文邕筹谋大业,还要关心皇子皇女们的教育。

那就趁他们还在上课去偷袭一趟吧,正好让她看看他们现在到底在学什么。

“母后……颜姐姐!”

殿门口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婉颜望去,只见昭昀加快步伐走到她们面前:“颜姐姐,我还正想去找你呢!”

“倒是把给母后请安都忘了。”叱奴太后挑了挑眉,“皇后这心里,恐怕除了云阳夫人就没别人吧。”

“……母后!”昭昀娇嗔道,又挽起婉颜的胳膊,“儿臣和颜姐姐情同手足,比亲姐妹还亲了,还请母后体谅!”

“你从突厥远嫁过来,能有说得上话的贴心人,本宫自然体谅。”太后微微一笑,眸中却黯淡几分,“唉,还记得娥姿当年,也是视婉颜如亲妹妹,可惜……”

“母后,”提起李娥姿,婉颜心里猛地抽痛,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阿姐……现在应该在一个没有战乱的地方生活得很快乐吧,我们该感到高兴才是。”

话虽如此,她却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

她一定要保护好宇文赟,那是阿姐对她的嘱托。

她要带着阿姐的份好好活下去。

“乱世……可真是苦了你们这些姑娘。”太后面有悲戚,声音一下子变得苍老而邈远,她微微阖上眼,挥手道,“罢了,罢了,本宫先去休息了。”

“儿臣告退。”

退出含仁殿后,昭昀牵过婉颜的手,蓝眸中一片凝重:“颜姐姐,节哀顺变……”

“斯人已逝,我能做的,只有好好活下去完成她的心愿了。”

她仰头望天,云卷云舒,也不知李娥姿会在哪一朵云里漫步。

“我会和你一起的。”昭昀言辞恳切,“说起来,你现在打算去哪里?”

“你想跟我一起去看看阿赟他们上课吗?”婉颜眨眨眼,“宇文邕现在没有闲暇发展教育,那我想来做做这些事。”

“好呀好呀,我支持你!”昭昀兴致勃勃,“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殿下,皇上那边……”守在一旁的瑶娘连忙开口。

“没事,他估计还在忙吧,我们先去。”婉颜随性挥手,“要回宣光殿的时候再喊他。”

“你要是在云阳宫不回来,可就真的把我抛在皇宫里了。”昭昀委屈地撇撇嘴,“不行,我不嫌麻烦,以后你要是长住城郊,我有空也要往你那儿跑。”

“那我自然欢迎呀。”她笑着轻捏昭昀的脸蛋,“云阳宫换了新的厨娘,我尝过,她的手艺可好了,过几天我把她调来宣光殿,一定请你吃!”

“一言为定!”

……

日头正盛,照得人暖融融的,直打瞌睡,偏偏夫子还非要他们在这里背《孟子》,那些大道理简直让人看了要昏过去。宇文赟感觉到书本上的字越来越模糊,连忙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些。

不知道阿娘在做什么呢,她去了云阳宫,以后就不如在皇宫里见面方便了,唉……

听说父皇在他这个年纪已经熟读孔孟了,自己一定要好好读书,不能让阿娘和父皇失望!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他口中念念有词,无奈脑袋反而越来越沉。

“吁——”

旁边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呼噜声,宇文赟侧头看去,只见二弟宇文赞双手虽然把书支撑在面前,但已经呼呼大睡了起来。

天哪……他简直不忍直视。

“啪嗒。”

又是一个声音打断了他,只见桌案上忽然多了一个小纸团。

“阿兄,待会紫竹园练剑去吗?李渊那小子吵着说要和我们比试。”

他心领神会,趁着夫子转身的功夫向右侧望去,果不其然瞧见三弟宇文贽朝他挤眉弄眼。

“不去,我要去云阳宫找阿娘学射箭,你自己去比。”

笔锋一顿,他忍不住扬起唇角,心中得意不已,又装作漫不经心将纸团扔了回去。

躲在窗棂外偷窥的婉颜没忍住蹲下来拍腿暗笑:“我的天哪,这群小孩真是……这是什么刻在学生DNA里的上课摸鱼方法吗!”

昭昀听得半懂不懂,却也笑了起来:“要我说啊,就是夫子教得太无聊了,你看那小孩都睡着了,我要是在里面,估计也会睡着。”

不能扰乱课堂秩序,婉颜只好憋着笑意,但顺着昭昀目光看见酣睡中的宇文赞,憋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她们这个班主任视角简直把学生划水看得一清二楚……怪不得以前自习课她和同桌讲小话总被老师发现。

“哎哎,你看,阿熙在那里!”婉颜目光环视一圈,发现窦熙身形娇小却坐得笔直,一直摇头晃脑地认真读着书,“不愧是我们阿熙,比这帮小子学习认真多了。”

“清都也挺认真的,好像我小时候啊。”

昭昀看着窦熙旁边的清都公主,一时回忆起了往事。那时父汗没打算教她读书写字,是她跟哥哥软磨硬泡,才让父汗答应一起接受教育。

如今清都公主、窦熙都可以跟皇子们一起学习……她听宫中人说过,这是颜姐姐跟皇上商议来的结果。

“不行,我看不下去了,八九点钟的太阳怎么能就这么睡到黄昏!”婉颜愤愤然,视线扫到房梁,她忽然心生一计,撸起袖子对昭昀说,“你找人搬梯子来,我有办法让他们好好学习。”

“……啊?”

“放心,我只是干起了老本行而已。”她拍拍胸脯,隐有兴奋,“就当是来踏查古建筑了!”

昭昀不知婉颜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但知道她主意多,便也立刻照做了,再一转身,就见婉颜直接踏进殿内。

这也太迅速了吧!

“阿娘!”

宇文赟率先发现了婉颜,一下子把课本都丢到旁边,眉飞色舞:“您怎么来了!”

“参见云阳夫人。”夫子也略微惊讶了一番,恭敬向她行礼。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婉颜假装愧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这样,最近宫里大大小小的建筑都要重新调查修整一番,冬官大司空不便进后宫,所以我受皇上所托,要来记录这座宫殿的情况……夫子不会介意吧?”

“这……”夫子面露犹豫,“只是今日各位殿下的功课还未完成,微臣担心娘娘行动不便。”

“那不如让他们一起吧!”

此话一出,婉颜顿时听见宇文贽、宇文允他们几个放下书本,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怎么说呢,有种她从坏人手里救回人质的伟大感……不是,你们就这么不待见夫子的吗!

“可是他们怎么会懂得如何记录宫殿……”夫子汗颜道。

“欸,这里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如果连记录宫殿都不懂,那怎么能行呢!”婉颜故作高深莫测,振振有词,“你们刚才是不是背了孟子那句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是!”宇文赟果断接话。

“好,今天我就带你们看看民如何为重。”她指向房梁,“你们知道吗,这么大一座宫殿,没有用一颗钉子,都是靠木头和木头之间的空隙自己连接起来的,却如此牢固,这就是工匠的智慧。我今天就带你们爬一遍房梁,带你们看看这些建筑构件是怎么巧妙穿插在一起的。”

“好啊,我要爬房梁!”

“我也要!”

夫子抬头望了望头顶房梁,不自觉吞咽口水,他可不敢冒这个险,这云阳夫人胆子真是大……

“颜姐姐,梯子来了!”

夫子正欲开口阻拦,却听见阿史那皇后大咧咧踏进来,身后跟着好些侍从,往里抬一个长梯。

“参见皇后娘娘……”夫子内心已到崩溃边缘。

“你先退下吧,这里有我和云阳夫人看着,没问题的。”昭昀摆摆手。

“微臣……微臣还是在这里看着吧,也学习一下……如何记录宫殿。”

婉颜几下便顺着梯子爬到了梁架上,又在侍从们的帮助下依次把宇文赟他们接上来,还好这座宫殿不算太高,即使身上没有防护措施也不太危险,下面侍卫守着绰绰有余。

她揉了揉自己的腰……嗯,还好现在不算太碍事,只是有些酸而已。

“你们别乱晃啊。”她朝下嘱咐道,“万一害怕就先下去,有皇后娘娘接着。”

“皇后娘娘也想上来。”昭昀眨着一双水盈盈的蓝眸。

“……好吧,皇后娘娘也上来。”婉颜不由失笑,“那你们都一定要注意安全。”

“阿娘,您想带我们看的是什么呀?”宇文赟坐在房梁上,头顶即是他看不懂的各种拼接在一起的木头,便忍不住好奇发问。

“诺,看到头顶这个没有?”婉颜指着搭成三角形的两根木头,“这是叉手,用来支撑屋顶,它下面这些都是梁架……记得西域进贡的骆驼吗?那里那个小木块是不是很像驼峰?它的名字就叫驼峰。”

“哇,我都要绕晕了……”宇文贽感叹道,“娘娘懂得可真多,我从来没注意这些。”

“这还只是一些小部件呢,你们来看这边的斗拱,这个角度能很好地看得清斗拱里面的样子。这是一斗三升,可以把屋檐挑高挑远,我跟你们说,其实这斗拱还能有各种花样,那真是和机关一样,要是拿给你们来拆,还不一定能重新组合上呢!

“所以,到底什么是民为重?”

在他们聚精会神地仰头观察建筑时,婉颜适时抛出了这个问题。

“你们都是养尊处优的孩子,皇上能给你们最好的教育,但你们看,那些看起来不起眼的百姓,却能造成这样一座精妙的房子出来。这可不是皇上教给他们的,是靠他们自己的经验和脑子思考得来的。”

“这么说,我感觉读书还不如造这个房子有意思呢。”宇文赞瘪了瘪嘴,“天天背来背去有什么用……”

“我带你们爬房梁,可不是为了告诉你们读书无用。”婉颜无奈笑了笑,“我若不读书,也压根不可能知道什么是叉手、驼峰、斗拱、梁架……当然,单纯坐在书斋里读书确实也会乏味,直接带你们爬一趟房梁总要更有意思些。你们现在虽身在宫中,目光可千万不能只拘泥在宫中,你们要看向整个长安城,整个周国,乃至……整个天下。”

整个长安城……

灵光一闪,她立刻有了新主意。

……

瑶娘见婉颜和昭昀带着一群小孩都爬到了屋顶,心简直在砰砰直跳,这下便不敢耽搁,立刻跑去乾安殿请皇上。

“你说婉颜在教阿赟他们知识?这是好事啊。”宇文邕会心一笑,全然不明白瑶娘为何额头上都是汗。

“但娘娘教授的方式有些……特别,皇上请过去看看吧!”瑶娘欲哭无泪,生怕娘娘把自己又折腾出个什么事来。

“……行,那朕随你去看看。”

宇文邕放下笔墨,便随瑶娘往紫竹园的方向走。他下意识地摩挲袖子里那只草编小狼,隐隐期待着婉颜会给他什么惊喜。

——直到他踏入殿内,没看到除了夫子和侍从之外的任何人。

“婉颜呢?”

“……”瑶娘尴尬地指了指屋顶,“您向上看。”

不看还好,这一看着实让宇文邕惊讶不已,他从来没见过房梁上坐了一排人,为首的那个还冲他笑:“阿邕!”

“……”他沉默片刻,揉了揉额角。

婉颜……果然总能给他惊喜。嗯,姑且先算作惊喜吧。

“阿邕你听我说,”婉颜高兴地扬起手,“我想在城里办学堂,把阿赟他们带去和其他孩子一起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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