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羊驼事件之后，蓝晴开始越发沉得住气了。
家里亲戚住院了，蓝晴陪着老爸前去探望。
亲戚是蓝晴的表叔，表叔之前养牛，老了老了，他被自家的牛给撞伤了。
老腰脆了不禁撞，这一伤，表叔就躺了三个月。
表叔的家在沂蒙山区，他们一路转了两班汽车，终于来到了这里。
蓝昆小时候和表叔十分要好，两个人经常骑在牛背上，漫山遍野地闲逛。
牛背十分厚实，他们那个时候以为牛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在牛背上表叔曾经立志，将来我要养牛，养很多很多牛，富可敌国，躺在牛背上就感觉拥有了整个世界。
蓝昆说那不行，牛多了万一出点毛病怎么办，我还是跟我爸一样做个兽医，将来我可以给你治病，给你的牛治病。
恍然间不觉得多少年过去了，两个人从牛背上下来，走出了好远。
蓝昆见到表叔的时候，没有多说话。
两个人的手握了很久。
表叔说，放心，还会再见的，路上慢点。
蓝晴问老爸：“你是因为表叔才做兽医的吗？”
蓝昆回答说：“不是，是因为所有像表叔一样的人。”
像表叔一样。
对，像表叔一样，朴实的过了快要一辈子的人。
他们踏实，努力，认真生活。
曾经他们靠着这些动物们把孩子养大，送孩子们上学。
他们生活在蓝昆的前半生里，如影随形，不能抹去。这才是蓝昆当初做兽医的理由。
我们兽医不是人医，但是依然可以选择做一个仁医。你爷爷是我永远的榜样。
蓝昆又这么说，这句话他曾说过很多遍，爷爷在他的面前像一座巨山，让他仰望，让他攀爬。
直到告别，蓝昆才把表叔的手松开。
这一松开，表叔一个劲地开始挽留，蓝昆也想留下来住上一夜，两个人好好叙旧。
于是，蓝晴只好一个人回去了。
回来的路上照例是大巴，崎岖的山路摇摆着向前。
窗外的风景划过，异常熨帖。
蓝晴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嘈杂的声音唤醒了蓝晴。
前排的乘客有的在惊呼地大叫，有的愣得像一座雕像。
前排一个男孩子浑身抽搐颤抖着，没过一会，就倒在了地上。
孩子症状很重，开始不停地恶心呕吐，浑身痉挛，不停抽搐。
这是羊癫疯的症状，也就是说癫痫。
车上的乘客们知道的不多，看这幅样子都感觉十分吓人。
孩子看上去也就十岁出头，随性的孩子奶奶吓坏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蓝晴立刻招呼司机停车，她多少还是了解过一些，癫痫发作时候的急救方法。
车辆停下来之后，蓝晴立刻让孩子躺下，保护好他的身体，解开了他的衣领。
这个时候奶奶想要伸手过去掐人中，蓝晴拦了下来。
“不要掐人中，没有用。”
奶奶将信将疑地缩回了手。
“那怎么办？就这样干等着啊！”奶奶也十分着急。
“孩子之前就有羊癫疯的病史吗？”蓝晴又问。
“没有啊，没有吧，说什么鬼话。”奶奶看上去好像是一头雾水。
“就这样等他缓过来。”蓝晴又说。
可是过了一会，孩子看起来症状并没有减轻。
奶奶这下等不住了：“你看看，还是说得掐人中吧。”
蓝晴的脑子此时正在飞速运转，蓝昆平时带着的包就在车上，这是蓝昆多年养成的习惯，不管去哪里，蓝昆还是会像年轻时候出诊一样，随身带着公事包，里面放着简单的器具和一些常用药物。
不过，都是兽医用药。
羊癫疯发作的情况下，如果持久不能好转，只能采用注射安定类药物的方法。
要不然持续发作的情况下，体内血压等多项指标都会出现波动，有过患者存在其他身体隐患或者疾病，很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这里荒郊野外，距离最近的医院少数也有十几公里。
谁敢说这十几公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顾蓝晴的阻拦，奶奶开始掐起孩子的人中，孩子的表情越发痛苦。
蓝晴犹豫了半晌，就做出了判断。
动物用苯巴比妥注射液和人用的成分反正都是一样，蓝晴一咬牙一跺脚，转头拿出了包包，开始用苯巴比妥进行镇定治疗。
注射完毕之后，孩子的症状开始慢慢好了起来。
等到孩子可以起身了，蓝晴又带着孩子下去透了透气。
这下男孩的脸色才好了过来，有了血色。
蓝晴这才踏实下来。
就在这时，人群里面突然传来了声音：不对啊，她是不是兽医啊。
一个人拿着蓝昆的包包仔细打量，上面确实写着兽医两个字。
本来这个包包就是兽医协会颁发给蓝昆的奖品。
一时间，周围的群众纷纷沉默了。
蓝晴也沉默了。
奶奶更是急得不行，对蓝晴说：“你这个小姑娘，你对我孙子做了什么？”
“但是现在他没有事啊，奶奶您先别急。”蓝晴劝奶奶说。
可是奶奶已经听不进去话了，这个时候孩子的妈妈已经追了上来。此时大巴车的群众们也等不及了，催着大巴司机赶快走。
孩子的妈妈得知了之后，拿出手机对着蓝晴的脸，狠狠地拍了一张照片。
相机的闪光灯没有关，眼前那一道明亮的白光好像突然把蓝晴定格住了一样。
她感到浑身发凉，动弹不得。
“我告诉你，你等着，孩子要是有些什么事情，我跟你没完。”孩子妈妈招呼着孩子和奶奶上车，气冲冲地离开了。
这句话像一把刀子亮了出来，冰凉的白光在蓝晴的心上撒下了一层白霜。
蓝晴愣在了原地。
随后，大巴的司机们也开始招呼乘客们上车。
直到大家都上车了，蓝晴才缓过来。
“姑娘，上车了，你到底还走不走啊。”大巴司机冲着蓝晴喊道。
蓝晴一只脚刚刚踏上大巴的那一刻，车里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猜疑，惊慌，嫌弃，不可思议。
不同的目光里，包含着各种别样的情绪。
蓝晴的双脚竟然停住了，这一刻，她仿佛格格不入。
这个小小的车里的世界，突然距离她又近又远。
蓝晴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无数目光的拷问让她体无完肤。
好久好久，都是鸦雀无声。
“上车了，发什么愣啊。”司机大哥又说。
蓝晴突然扭头下车去了，她不想坐在这辆车上，她会窒息。
这个车上的世界，好像容纳不了她。
蓝晴沿着那条绵延的山路走啊走，双脚已经累得没有知觉了。
这样感觉好一些，累了脑子里就不会想这么多。
天色渐渐地暗下去，蓝晴走的肚子空了，身体空了，心也空了。
回到医院的时候，蓝晴已经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木俪担忧地问她发生了什么，千头万绪到了嘴边，蓝晴竟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过一会，杜妈赶了过来，一脸焦急。
杜妈拿着手机摆在了蓝晴面前：“看看吧，好人从来没有好报，让你多管闲事。”
杜妈的心里大概是满腔愤怒，拿手机的手都在颤抖。
手机上面播放着的画面中，蓝晴正在救治癫痫患者。网上有人把这个视频放出去，重新剪成了完整的片段。
这还没什么，可是不知道谁故意起了个吸引人的标题：兽医用兽药治疗病人，该或者是不该？事情的真相究竟是如何？
看视频，视频的剪辑者对于现场的情况并不完全了解。
视频以孩子妈妈的怒吼收尾。
“你等着，我饶不了你。”
那句话又回响在蓝晴的耳边，嗡嗡地乱成一团。
没想到还没过一天，这条视频已经传开了。
评论区里吵起来了，热火朝天说什么的都有。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治错了怎么办？
孩子是我们国家的未来啊，等后续。
谁也不知道后续怎么样，还不好乱说话。
有什么不好说的，一个兽医是不是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如同针扎，又如冰刺。
这些话语包围起了蓝晴，让她动弹不得。
更让她伤心的是，其中还有些话充满着对兽医的歧视。
这种平时隐藏在表面之下的恶意，突然如同火山喷发一样涌出，整个情形，何止是人间地狱了。
听过了来龙去脉之后，木俪也愣住了。
“听上去，你的处理没有问题啊。”
“偏偏学你爸，多管闲事。”杜妈又说。
杜安安的眼泪突然落了下来，她生气，但是更伤心，心疼女儿。
是啊，这种事情摊在谁的身上好受呢？
蓝晴选择沉默，不回应。
在晴安动物医院的社交账号上纷纷开始有人留言发问。
怎么回事？是真是假？
你真的害了那个孩子？
一众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来关切也好，慰问也罢，事情传来传去总是变了味道。
人们只想吃瓜，没有人在意真相。
蓝晴不想再说些什么，随即关了手机。
她希望事情能够渐渐平息，冯晨是晚上赶过来的，他看到了新闻。
可是动物医院的气氛一直怪怪的，没有人再去主动提及网上的视频。
“我不想再提了。”蓝晴对冯晨说。
“事情会过去的。”
冯晨的眉头皱巴巴的。
蓝昆回来之后，也没有主动提及。在这个信息变得又多又快的时代，人们都忘性很大。
他们希望过几天，人们都会忘掉这件事情。
蓝晴的心里也在打鼓，她一直在担心那个孩子的后续情况，可是一直联系不上。
然而，事情没有像大家想象的一样很快平复下来。
在这个巴掌大的城区，想要找到一个人很容易。
很快，蓝晴一家的信息被暴露了出来，何况蓝晴之前还开设了医院社交账号，接着甚至还有人扒出了诊所地址家庭成员等等。
蓝晴十分气愤。
一片阴霾，请安动物医院，像死水一般寂静。
这天蓝晴早晨照常起来打开医院的门，突然吓了一跳。
门口有一只死松鼠的尸体。
这只松鼠大概最初是穿过马路的时候被碾了过去，离开的方式十分突然，也十分可怖。
它的身体已经扁了，鲜血和骨骼凝结在了一起，像贴在了地上。
蓝晴吓了一跳，久久不敢喘息。
这明显有人有意为之。
谁干的？
谁会这么处心积虑地找不痛快？
蓝晴想不明白。
她心里的担忧越发重了，那个羊癫疯的孩子到底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