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他听到身边的人说：“这里不安全，李飞备了马车，你带他离开吧。”霁寒宵短短一句话就把他拉回了现实，点头应下。临别前，何远坐在马车前手里握着马绳，霁寒宵靠在门上，满眼春光似星辰。
“多谢。”
“你这么说可就太生分了，不过要谢我光嘴上说可不行，得来点实际的。下次回京，记得为我温一壶好酒。”
马车缓缓驶去，留下一地灰尘飞扬，李副将情不自禁感慨到：“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何将军要是还在也会很欣慰的吧，真想让叔他们几个也看看。”
雾寒宵走向与马车离开相反的方向，李副将锁好了门跟上了他的脚步，只听到霁寒宵严肃地说：“那些老东西可不会到京城来，想想就算了，这些话别让何远听到。何将军战死沙场，一身荣光。”
李副将默认了他的话，压下了涌上心头的思绪，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自欺欺人。明政院有苏德在，何远索性将人带回了府里，传了信给王文书。他整夜守着瑞雪，补完了之前的奏章，瑞雪一直咳个不停咳出了不少血来。何远最后还是到药店给他抓了药，虽说瑞雪认完罪也是死路一条，但这样的行为也不是毫无意义的，酿造这样的悲剧，大概瑞雪自己也不会想到。何远注视着他喝完药，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不想见院长最后一面吗？”
瑞雪在面对霁寒宵说不出口的话，在面对何远时却没了芥蒂。“我从未见过他，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但我知道院长在苏州见过我。我注定活不久，又何必出现在他的眼前徒增伤悲。比起令人解脱的死亡，我只怕院长会阻止你，如果让他那样做了，即便让我死上千次万次都无足弥补。我这样的人，不配得到他的怜悯，还是不见的好。”
何远面对眼前这个处处为别人着想的病公子，瘦的只剩骨节的手腕上新疤未愈，利刃划过的痕迹尤然可见。而这样的伤痕不知在这躯体之上还有多少。“为什么坚持来京城？”
“他们想杀我灭口，这是我渴望已久的。但有人冒死将我救了出来。我从他们口中听闻了归亭的死讯，我这一生所经历的所有不幸仿佛都抵不过那一刹时的窒息，我恨不得立刻马上以世间最痛苦的方式死去，然而也未能如愿。见笑了，这样的我实在是太懦弱了。再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将军，他对我说‘你想死还不容易，反正活着才是最难的。你只消双眼一闭，这世上的任何人任何人都不会再与你有联系，苏厌要永远背着你的罪名，化成灰了都要受着天下人的诟病。那些活着的人也要因你的死付出更惨重的代价，奸臣不除，民无宁日。现在有个机会摆在你眼前，可以还苏厌清白，可以帮何远指证高党，你还能说你撑不下去吗？，将军说得对，这是我能做的唯一有价值的事。”
何远完全能理解霁寒宵在御前的露拙藏锋，“奸臣不除民无宁日”这一点，他和霁寒宵倒是极其默契，并肩作战也未尝不可。
“我这个人，存在于世就是苦难的起源。母亲因我难产，祖父因我毁道，苏州灾难也因我，还害了归亭。真的，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机会，还听我唠叨了这么久。”
“无妨，早些休息。”何远帮他吹灭了烛火，帮他合拢了屋门。第二日一大早王文书就来到了何府，何远换上官服进宫面圣，由王文书照看瑞雪等待召见，何远走到殿外由宫人代为通禀，他立于阶下等候时，护卫押着一人从殿内走出。那个人他并不陌生，彼时他尚不知其间发生了什么变故，年迈的院长见到候立的何远，露出了如同往日般慈祥和蔼的笑意。护卫见何远走近也停下了脚步，两个护卫面面相觑。“我同他说几句话，不妨事。”
“烦请大人快些。”两个护卫退到了一旁，何远面对身前的老人，不由得酸了眼眶，连说话时的语气都微微颤抖.。
“你做了什么？”
“做了我该做的。瑞雪在你府上对吧？安全了，挺好，他大概是不会来见我的。我承认了为苏案做假账一事，你要的公道，还给你了。我向陛下道明了我与高总管的牵连，现在你进去要做的，用明政院查到的东西把高太傅拉下水。高太傅一倒就相当于扳倒了高党，后面的事就不难了。高总管在进宫前认高太傅做过义父，这事陛下也知悉。但终究年份久远，是时候翻翻旧帐。”
何远注视着眼前的人，两鬓花白，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您明明没有。”
院长温和的双手抚慰着他的头顶，“放过瑞雪吧，这样结束也无不好。他对什么都感到绝望，无人在意，无人向他伸出援手。我一生助人无数，也想给这个最愧对的人一点生机。人活着，希望总会有的。请你告诉他：‘接受不了的东西，就忘记吧。’”没等何远做出回应，院长就随护卫离开。
京城的天早不似先前那么热了，皇宫的上空铺了一层布遮住了一连几日长炎不衰的烈日，出府时应该带把伞的。
霁寒宵看着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对身后的李副将道：“山雨欲来风满楼啊，看样子是要下场大雨，肯定有人出门没带伞。”
何远顿了顿，呼了口气又继续道：“臣对大庆赤忱丹心，苏厌也当是。即便是蒙冤入狱，那颗忧国忧民的心也从未懈怠。他在狱中时曾作了一篇文章，臣觉得很有意义，陛下想看一看吗？”
在庆帝的眼神示意下，一弯的宫人接过了何远呈上的手稿，苏厌的《进税制》。何远垂首，静默的候着，听见了细密的雨声。
而另一边，城门之外，密雨绵绵。霁寒宵翻身上马，雨水打在蓑衣之上，溅起点点水花。李副将苦闷的抱怨一句：“真是不赶巧，偏偏我们走的时候下，这下得加快行程赶到下一个站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