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寒霄抬眼看向来人，男子憨厚一笑，放下卷帘，走到了桌边。
“将军可算想起来找我了。”
男子一身粗麻，鞋上还粘着些湿泥，就抱着手站在一旁等他开口，半点没有落座的意思。
“您坐吧，不用讲究那么多，算起来，您还是我的长辈才对。”
男子连忙摇头，“不敢当不敢当，我哪能算将军长辈呢，就是比将军老了点。将军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我还以为是我走错地了呢。”
楼中有歌女演奏琵琶，喃喃轻语，如小雨落梁。可惜男子并不听的懂，他不肯坐下，霁寒霄就站起了身，敬了他一杯酒，与他说话。
“这酒不太烈哈，将军来京也挺久了，将军要是有空上我那去，保准让将军喝个痛快的。”男子说完又想到了什么，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可惜了啊，将军的酒量我一向是很佩服，可是现在，只怕是再没有那样酣醉淋漓的机会喽。”
霁寒霄笑，“待以后稳定了，您也可以回宁州去。”
男子摆了摆手，从袖中掏出了一卷字条，递到了霁寒霄手上。
“不了不了，太远了，我都习惯这里了，再说了，总不能拖家带口去吧，那多折腾啊。”
霁寒霄将字条收入了怀中，男子这时也不再推辞了，他坐下之后霁寒霄也跟着落座。
“将军要办的事，只怕有些难啊。”
“怎么个难法？”
“将军久不在京，肯定不知道，这事要是早个三五年，指不定就能办成了。可现在就不一样了，尤其是何相担任明政院院长以后，还真就是军师那句话，不能小瞧了这些读书人啊。”男子说到这感慨了一下，看了一眼霁寒霄，其实他们将军除了不是那么白，稍微矮一点，那也像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的，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像个放荡不羁的纨绔子弟。将军，其实也挺合适当个读书人的。
“这不假。”
“如今京城的信息网不能说全部，可是可是大部分都掌握在明政院手里了，我们怕是不太好插。庆阳书院在这当中也是扮演了不小的角色，说是个书院，他确实教书育人，但又不太像个书院。”
“有问题？”
男子挠了挠头，想了个说法，“虽说是分工合作吧，但又不像是一伙人，可搞不懂他们那些读书人的，绕来绕去。”
霁寒霄握着手中的酒杯，沉思了一会，笑道：“障眼法。”
让人以为他们不合，但庆阳书院和明政院，本就是同宗。
院外传来的叫卖声停了，像是小贩们都回家歇息了，月光笼罩着满城灯火，也照彻行人归途。
李飞一打开门就看见站在院里的何远，那一身白衣几乎要融入月光里，他就孤零零的站在树下，纤细的背影给人一种形销骨立的感觉。
月永远都是那一轮月，他想，何远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站在那棵不开花也不会结果的老树下，一站就是十多年。他突然有些心酸，想起自己那个不知如何的弟弟，说不出来的滋味。
都是可怜人啊。
可有的人误入歧途，有的人却始终如一。
“何相？”
何远转过身，李飞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
“那个，晚上还是有些冷的，我看您在这吹风，就想着给您拿件披风。”
“嗯，谢谢。”
“没什么的，那您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睡了啊。”李飞打心里觉得何远人挺好的，能忍霁寒霄这么久，都没把他丢出何府，真是了不得。
“等等，李副将，我有些话想问你，若是不方便的话，你可以不用说。”
李飞笑，“没什么不能说的，将军说只要是您问的无论什么都可以说。”
何远很难想象霁寒霄说句话的样子，他问什么都说，那不是缺心眼吗。
李飞怕他不信，又赶紧补充，“我不是拍您马屁，将军真这么和我说过。将军还说，虽然我们也有见不得人的秘密，但我们防小人不防君子，真的，不信等将军回来您自己问他。”
何远虽然有些意外，但他相信这是霁寒霄能说出来的话，就像当初证明苏厌清白时，霁寒霄把瑞雪这个关键证人交给了他。
“那一仗，因何而败？”
“将军也说您想问这个。”李飞小声嘀咕，由衷感叹了一遍霁寒霄料事不一定如神，揣测何远的心思倒是挺准的。“只是败了，退出河道，将军已经尽力了。我也有责任，我弟弟，李天，临阵反叛了。”
何远算是明白当时他说那个叛徒时霁寒霄为什么犹豫了，原来是李飞弟弟。
“当时我们能调动的兵马很少，只有三千，而且要速战速决。我们好不容易围困了布鲁番，李天负责押运粮草，但迟迟未到，粮草不继，军力渐乏，以至于我们被反围困。”
李飞对那一天发生的事，仍然记忆犹新。
最早的时候，他和霁寒霄都以为李天遇上什么意外，来迟了，毕竟这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李天不会懈怠的。以前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可他总归是相信自己弟弟的。
有士兵小声的说：“李天将军他——不会是不来了吧？”
他立刻就站了出来，“李天会来的，可能是路上耽搁了，将军，我去探……”
“没用了，就算他赶得到，布鲁番不会给我们这个恢复的机会。李飞，和你说个不好的消息。从前天到现在，我们偷袭了布鲁番那么多次，他都没有正面回击，就是在拖时间。还有，没有一次损失惨重，这算什么，早有准备。”霁寒霄一改往日嬉笑的模样，只是不太敢抬头去看李飞，虽然只是一个猜想。
“将军什么意思，李天他不会的，将军信不过他，还信不过我吗？”李飞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可他却半点不是平时开玩笑的样子。
“我要是真的不信你们，也就不会现在才提了。传我命令，即刻进攻！”
他们不能再耗下去了，必须速战速决。
李飞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霁寒霄与其他人安排好一切，拍了拍他的肩膀。
“将军，对不起……”
“得了吧，现在不是给你煽情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