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们之间不是毫无保留，即便何远又很多可以疑心他的地方，何远最终都没有放下他。
这时天已乌黑，他们只沉默了一会，不觉便已回到了营帐。
何远低着头，霁寒霄便抓过了他手给他捂了一会，其实炭火已经很暖了。
“你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都会这样沉默，我起初以为你只是不想问，刚刚才发现，你是不敢问。”
“我问了你也没有一句实话，何必浪费口舌。”
“那你从昱王那里得到答案了吗？你这一句话就想转移话题的矛头，是不是有点小瞧我啊。”
何远无奈的抽回了手，“我走之前，你就想与我论这些？”
“一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昱王同我讲很是倾佩将军风采，以为将军记恨我，想与将军结盟。但见后来将军所为，方知将军演技精湛，更有情深似海。”
“后面这句不是你临时加上去的吧。”
“怎么，你听不得。”
“别人说的我自然听不得，若是你说的，那我可爱听了。”
何远瞪了他一眼：“少贫，昱王说的话里倒是有一句很有趣的。他说他大可与我们二人任一一人为敌，却不与我们二人为敌。不是我欠他一万两，是他送了我一万两，顺水推舟也卖了个情分。陛下让我闭门思过，我才好借此脱身。”
“陛下罚这么重，想必你也让人吹了不少耳旁风吧，自己坏自己的名声，你也是头一例了吧。”霁寒霄顿了会，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突然很正经的说：“你看，我早就说过，你的心思我都能猜到。虽然不甘心，但也不得不认。我曾以为我们此生不会再相见，即便你不躲我一辈子，我也没有再见你的理由。我想想啊，是不是你那时也觉得不见面才是最好的。在你的谋划里，我们的重逢也不是此时对吧。”
何远也不言语，并不避讳霁寒霄知晓自己的谋划。
“见你在谋划之内，但思君不在。”
霁寒霄上前帮他解下了斗篷，何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霁寒霄面色镇定，好像一切都如愿了，又好像一切都没如愿。
他心里藏了太多东西，时时刻刻绞着他的心。
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又飘起来了，那年也正是这样一个风雪夜，年幼的他跪在雪地里。
何将军远远瞧见，便过来给他披了件外套。
“又惹他不高兴了，都说读书人脾性好，怎么他遇着你，比我们这些粗汉都暴躁。你小子故意的吧？犯得着冻着自己，你气他有个什么劲。”
霁寒霄别过头，不理他，独自怄着气。
何将军手里握着家书，到底没忍心就这样走掉，只是对旁边的人说了一句：“去告诉军师，人我带走了，让他注意点分寸，动不动就罚人跪，没这个规矩。”
何将军看着地上跪的端端正正的霁寒霄，他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何将军自然也不会扶他。
何将军大笑着踢了他一脚，见人瞪着他了，笑的便更畅快。
“还会瞪我，也不算痴了傻了，赶紧起来跟我走。你倔给谁看啊，里面的人谁看得见啊。”何将军特意放大了音量，也不管霁寒霄到底是愿不愿意就拽着他走了。
等跟着进了帐，霁寒霄板着的脸也板不住了，跑到火盆前烤火。
“唉，你别光顾着烤火啊，衣服都湿了，快去换。”
何将军把干燥的棉服扔给他，坐在火边拆开了京城来的信。
霁寒霄从屏风后出来，就看见何将军一脸痴笑，便知道是看何夫人写的信了。
“你怎么笑的这么痴？”
何将军把他拽到自己旁边，指着信给他看，“你看啊，我儿子才多大啊就有姑娘说非他不嫁了，可他倒好，木的不行。人家小姑娘到家里玩，说要他帮忙抓个蝴蝶，他说这蝴蝶好看，捉去逗逗苏厌。”
霁寒霄没忍住笑出了声，也忘了先前在雪地里跪着，脑海里全是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追着何远说“哥哥你给我抓只蝴蝶，我以后要嫁给你。”，然后何远便想到用蝴蝶逗苏厌，就抓了蝴蝶，全然不管身后的女孩是怎样哭闹了。何夫人还要给对方怒气赔礼道歉，何远却是已经跑到苏厌面前用一只蝴蝶威胁他，“看到这只蝴蝶了没有，多可怜，你帮我写了作业我就放了它。”
“连你都笑了，他是真的顽皮啊。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那时候他都不知道长多大了。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才受得了他。”
霁寒霄揶揄道：“人家叫他远哥哥，他哄骗人家钻狗洞。别说姑娘了，谁受得了他，也就只有那个好欺负的苏厌了。”
“你……”何将军手一抖，信都差点掉进火盆里，幸好霁寒霄手疾眼快给他接住了，困惑的看着他，他尚且不知道何将军是在说要给何远找个什么样的妻子，凭心就言了。
何将军呆愣了片刻，不似先前那么高兴了。
“你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何将军许久才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
“你没说错什么，只是我突然想到了别的地方去。我年少的时候觉得，我的妻子只能是我心爱的女子，便一直拖着。直到我遇见了她，可是我娘看不上她，以死相逼。直到我娘死后我才娶了我夫人，在那之前她一直名不正言不顺，还和家中断了关系。我始终心中有愧，对不起我夫人。”
尚不懂情为何物的霁寒霄迷茫的问，“那你夫人也后悔了吗？”
“怎么会，夫人说她从来不后悔。可我知道她会想家，她刚生产完就跟我说，我太宠爱何远这个独子，日后事事都可顺着他，惟有婚姻一事不能。夫人说娶一个钟意的女子不如娶一个合适的妻子，我当时根本不相信她会说出那种话，现在我倒有些理解夫人了。她经历过那些苦，也不想让后来人苦，她知道我这么多年一直背负着不孝的骂名，知道那是我的心结。我们只顾着成全了自己的情，把身边人的情全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