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段望恒提出要换班的时候，教了他两年的班主任老余都愣了下。
“怎么突然要换班了？”
段望恒闭而不语。
余正辉忽然就想到1班乖巧到不行的女生。
“是因为周清清？”
段望恒抬眸，有些不敢置信：“您知道她。”
余正辉摆了摆手，“经常听一班班主任提起，是个很乖的孩子，可惜有先天性心脏病。”
段望恒依旧没接话。
余正辉起初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好一年级第三要来四班，但经过今天这事，他好像能猜出来个大概了。
“告诉我，你和周清清是不是谈恋爱了？”
段望恒沉默，红到滴血的耳尖却出卖了他。
余正辉笑而不语。
于是，换班这事就这么成了。
一班听闻年级第三终于换到这里，激动到专门求班主任让出一节课来欢迎他。
一班班主任颜宁是出了名的严厉，但也许是看在成绩的面子上，也勉为其难答应了。
颜宁咳了几声，严声道：“让我们掌声欢迎新同学。”
段望恒走上台，抿了抿唇，神色很淡：“同学们好，我叫段望恒。”
“妈呀这男人，长得帅炸了。”
……
刚一开口，底下就传来不小的声音。
段望恒很快地扫了一眼教室，一下就找到了坐在教室中间的周清清。
也许是因为病情的缘故，她周围都静悄悄的。
周清清穿着校服，头发规规矩矩地扎着，对上少年的眸子时翘了翘嘴角，整个人显得恬静又美好。
颜宁偏过头，问他：“打算坐哪？”
段望恒收回视线，声音带上了点情绪：“我可以和周清清坐一块吗？”
当了十几年班主任的颜宁马上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但还是答应了。
段望恒如愿以偿坐到周清清身边。
“你做什么呀？颜老师一下就会看出来的。”周清清不满地噘嘴，觉得他做的太冲动了。
段望恒握着她的手，“你妈就是我妈，要是请家长的话你认为她是会同意呢还是听老师的拆散我们？”
周清清想了下，好像……阿姨是对她挺满意的，是吧？
本来两个人谈恋爱也没想藏着掖着，不出三周，全校大部分人都知晓了。
于是，这件事就落到了颜宁的耳中。
颜宁向来管早恋管的很严，当天就叫了家长。
赵茗稀里糊涂地过来，懵着看向办公室里罚站的周清清和段望恒。
颜宁推了推眼镜，“周清清，你的家长呢？”
周清清脸色一白，张口说不出话来。
赵茗皱着眉将周清清挡在自己身后，“有什么事和我说吧，清清父母都去世了。”
颜宁一愣，脸上是愧疚之色。
“抱歉，”颜宁说了句，便直切主题，“这两孩子谈恋爱，学校里大部分同学都知道了。”
赵茗一惊：“妈呀。”
接着回头看向自己儿子，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好样的。”
“不过，”赵茗表情严肃，“我知道颜老师您的意思，早恋影响学习，我回家会好好教育的，但第一，我肯定是欢喜的，有了自己喜欢的儿媳妇，我以后要段望恒收敛点。”
颜宁品着赵茗的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最后点了点头让他们走了。
2.
赵茗的话，相当于认同了他们两个谈恋爱。
高三毕业那天，周清清穿着学士服，笑得很灿烂。
段望恒无奈地帮她压了压帽子，“怎么大了。”
周清清也扯了下帽子，嘟囔道：“我也不知道。”
可能是为了更好地拍出青春活力的校园感，摄影师特意把拍毕业照的地方定在了学校最大的绿树底下。
光斑杂乱无章地映在大家的身上，时不时还会有一两只小虫从树上掉下来。
“我去！虫！！！”班里嗓子最大的体委突然叫道。
大家本来都已经摆好职业假笑了，被体委这么一逗，都露出了发自肺腑的笑。
段望恒就站在周清清身后。在按下快门的那一瞬，他视线往下，落在了少女洁白无瑕的侧脸上。
他出神的想，要是永远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晚上的毕业聚会，大家都如约而至。
“都来啦？”班长清点了下人数，笑着，“那好，祝我们毕业快乐！”
大家举起杯子，默契地喊到：“前程似锦，来日方长！”
拍毕业照的时候没哭，吃顿饭倒是哭了。
哭声鼎沸，大家互相擦着眼泪。
周清清见此也很想哭，但硬生生憋住了。她扯了扯段望恒的衣角，“我们，出去走走吧。”
段望恒应了下来，拉着她来到了湖边。
周清清靠在围栏上，任湖风吹着她的发。
“段望恒，”她突然开口，“我没想过我什么时候会死。”
段望恒牵着她，心里无端地紧了下。
这是她第一次与自己谈死。
“我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也没想过谈恋爱。”周清清垂眸看着湖底，“但好像就是这样一发不可收拾地喜欢上了你。”
周清清也没想过会有人喜欢自己那么久。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希望我能去一个漂亮的地方，”她怼了怼段望恒的手臂，“来看我的时候记得给我带最漂亮的花。”
3.
20岁那年，周清清带着段望恒去看望了自己的父母。
葬他们的地方很安静。
“爸，妈。”周清清牵着段望恒的手蹲下，轻轻地笑着，“这是段望恒，我男朋友。”
段望恒有些拘谨，结巴着问好：“叔叔阿姨。”
那一天，周清清说了很多话，她和段望恒交握的手越来越紧。
4.
周清清的病，是在两年后复发的。
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她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段望恒也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可周清清隐约觉得，段望恒的心快要死了。
“望恒。”周清清伸手握住了男人的手，眼眶有些红。
这是他们结婚的第二年。
段望恒愣了下，眼泪忽地掉了下来。
周清清无奈笑笑，伸出手帮他擦掉眼泪，“哭什么，小哭包。”
段望恒看着周清清没有血色的脸，只感觉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望恒，”周清清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眼神有些涣散，“待我死后，你就忘了我吧。”
“只是我希望你能每年来看我一次，送我束花就好。”
段望恒摇头，眼泪不要钱地掉着。
“还没死呢。”周清清笑。
段望恒开了口，声音却哑的不成样子：“我舍不得你。”
周清清“啊”了声，眉眼弯弯的，“好吧，那如果可以，你替我去看看今年的初雪吧。”
“已经陪你过完了新年，等到了迎春，我已经很满足了。”
女人偏头看向窗外，她在那里种了几朵不知名的花，如今一看，五朵都开了，在阳光下绽放出最美的颜色。
周清清感觉心脏猛的一刺，疼得她喘不过气来，但过了会，她有了些睡意，感觉自己要睡过去了。
耳边是椅子“滋啦”摩擦地板的声音。
“医生！医生！医生！”
段望恒急切地叫着。
周清清还想多握握他的手，而段望恒就像和她有心灵感应般，待在她身边乖乖的握着，力度越来越大。
他的手好像永远都是那么暖和。
周清清想。
她越来越迷糊，就连声音都要听不见了。就当她想要就那么去的时候，耳边忽地传来段望恒的哽咽声。
“我爱你，周清清。”
迷迷糊糊中，她听清楚了这一句。
我也爱你。
5.
周清清去世的时候，赵茗没有大张旗鼓地告诉很多人。
她的高中同学都来了。
大家看了眼站在周清清棺材前的段望恒，感觉他的性子越来越淡了。
“望恒，放松些。”赵茗自己也哭的喘不过气，却还是叫段望恒放松些。
段望恒的喉咙紧了紧，他抬眸看着照片中女孩的脸，周围的声音在慢慢消失，景色在慢慢退化。
耳边是结婚的时候，她对自己说的一声：“我愿意。”
“我愿意。”段望恒喃喃道。
冰冷的戒指被刺进肉里，段望恒一下清醒过来。
照片上的周清清笑得温柔，眸里是从容与幸福。
找个温暖的地方吧，段望恒想，这样她就不会流泪了。
后来的每一天，段望恒都会去看她。
每次都带不同的花去。
生活依旧是那样，但每次回到家，当段望恒想要喊一声“我回来了”的时候，他才想起，家里确确实实少了个人。
没人会为他留灯，也没人会跑出来迎接他了。
就这样浑浑噩噩熬到了初雪。
段望恒手里是周清清的照片。
这是他第一次笑，笑得很轻。
“清清，下雪了。”
后来，段望恒去了周清清教书的地方。
因为见过两三面，那里的学生都知道他是周清清的丈夫。
“师丈。”学生们一一问好。
段望恒忽然就觉得，阳光有些刺眼。
他干枯了好久的心好像活过来了。
6.
段望恒30岁生日那年，有条定时短信发到了他手机上。
“谁给你发的短信啊？”好友问。
“不会是那个追了你好久的妹子？她长得确实挺好的。”有人说。
从高中一直陪到现在的好友泽天不乐意了，“做什么，人家结婚了。”
“那周清清不也……”
话还没说完，段望恒就抬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包厢里瞬间安静的出奇。
那个号码发了条视频，段望恒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答案，很快就要呼之欲出。
他秉着呼吸，颤着手点开。
视频中的人是周清清。
她穿着病服，身后是医院白花花的墙。
“望恒！有没有想我啊？”周清清笑得很灿烂，就算脸色苍白，她依旧是记忆中最快乐的样子，“让我算算，你今年是不是30了？”
她一愣，“妈呀，这么老了。”
段望恒看着视频，有些无奈。
接着，他发现自己出现在了视频里。
“嘘，现在是早上五点，你还在睡呢，30岁的你要不要跟23岁的你问个好呀？”
似乎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女人安静了下来，话语伴着她浅浅的呼吸停留在段望恒的耳边。
“你在做什么呢，过的好吗？结婚生子了吗？”周清清看着镜头，就像是在看屏幕前的段望恒一样。
“算了，不问这么多，这次是来祝你生日快乐的，”女人端起一个小小的蛋糕，音调很轻，“30岁生日快乐，望恒。”
她莞尔一笑，就如两人刚确定关系那时。
视频结束，包厢里没人说话。
段望恒垂眸看着已经有些旧了的戒指，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望恒……”泽天开了口。
男人很短促地笑了声，似乎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用力地擦着眼角的泪。
可谁知这泪越擦越多，脑海里不断浮现女人苍白的笑颜，段望恒忽地放声大哭起来。
他好想再见见她。
若是现在周清清还在，她会把自己抱进怀里一边笑着一边嘲笑自己道：“小哭包。”
原本是最不想听到的称呼，段望恒现在忽地想听了。
前面开口的几个人见着这幅场景皆是一愣，随后互相对视一眼，无声地叹气。
周清清，可能真是段望恒的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