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节颁奖典礼结束,散场时分,媒体蹲点在外。
里外围了记者,或垫脚探头,或手背擦汗。
天气太热了。
何枝站在稀疏的最外圈,拿了把售楼送的扇子扇风。
她今儿替了生病的朋友采访,现下一心想快些收工回家,好享用昨日放冰箱冷置的杏仁豆腐。
不想第一个出来的是她老熟人,何枝正犹豫是否上前,便见对方拨开人群,礼貌地对着递话筒的记者们歉意一笑。
该不会朝她走来的吧?
何枝心头一怵,难道“高傲天”还记得她这位老同学,想过来跟她打个招呼?
然而场景远比她预想的离谱,众目睽睽下,高柏彬行至她面前,竟直接俯身,附至她耳侧,用仅容二人听到的音量问。
“你今天,生理期吗?”
何枝克制住后退一步的冲动,她的身后是声色犬马的黑夜,金碧辉煌的会场隐于其中。
他的话含糊不清,惹人遐想。
虽说天气热到人发昏,好在何枝头脑尚清醒,也没计较他的冒犯,反过来冷静地问:“有事?”
“等下请你吃个冰。”
“……不了吧,”她拒绝,蓦地好兄弟般用力拍拍他的肩,提高声音,刚好够周围人听到,“老弟,你这获奖了是不是要周末去哪儿搓一顿,我妈前几天念叨有半年没和姨妈聚聚了,这刚好!”
她在避嫌。
高柏彬一侧眉梢微挑,倒也配合她演。
“我都行,看你们安排。待会你结束后,送你回去?”
即使假扮他表姐,何枝也不想节外生枝,更不想被媒体捕风捉影:“不用不用,我坐地铁很近的。”
“那我先走啦,”高柏彬对她颔首,“收工到家报个平安。”
“好哦。”
其实互相连微信都没加。
凑一块编起故事却一如往昔谙熟,归功于当年她没少随他胡诌。
人离场,何枝暗松口气。
之后的过程,不时有其他媒体记者频频睐向她,上下打量她,小声议论。
几次视线撞上,气氛尴尬,何枝回以讪笑。
采访完几位获奖的艺人,再看时间,刚过十点。
收好包,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愉快下班。
最后的三级楼梯并做一步跨下去,哼着最近常听的《Young and Beautiful》,朝地铁口的方向去。
路灯昏黄,晚风惬意。
脑子里闪过高柏彬的那张脸。
本年度最佳男配角的得主,不单是靠他中俄混血的样貌。
何枝看过他出演的影视剧,高柏彬转行当演员以后,对待演戏,应是拿出了他对待游泳的态度。
奖项实至名归,这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他是她高中同桌的前男友。
何枝掏出手机,点开高中同桌的聊天界面,输入一行字又删除,再编辑再删,反复多次,最终也没发出一句话。
不过,无巧不成书,就在她准备退出界面,对面忽然向她发出邀请:“周末有空不,约你出来喝一杯?”
何枝握住手机的手指一紧,快速打字:“正好,我也有事和你说。”
那边回她“okkk”,发来酒吧地址。
一辆电动超跑驶过来,似乎在跟着她,亦步亦趋。
何枝正要手机熄屏,反应过来,脚步加快,回首瞄了眼车牌,若无其事地低头发送消息:“有辆车好像在跟着我,本市车,车牌EX520。”
“发个定位给我,保持联系。”那头过了一会儿又跟她说,“车牌还挺深情。”
何枝抿唇笑笑,回身扫了眼人行道。
见了鬼,同行多数打车走,整条路现在空荡荡的,徒留她一人。
前方五十米的路灯坏了,四周微弱的光勉强照顾到一片漆黑,漫射的街景隐隐绰绰。
她放慢脚步,思忖要不掉头往人流多的方向去,再打车回家。
不料那辆车的车窗打了下来。
里头人跟她说:“上车。”
何枝本能地缩了下肩,有两秒忘记呼吸,侧过头,看清驾驶座上的人,方放下心来。
昏黄的路灯映着高柏彬的半张脸。
吓她一跳。
不是歹徒就好。
何枝捏捏鼻尖:“前面就是地铁站,两站到我家,真不用送。”
高柏彬没顺着她的话,只道:“我跟经纪人换了车,你放心。”
她心说你这人没完没了,一点不像省油的灯,教她放心个锤子。
原本空落落的街道,此时传来三两人嘻嘻哈哈的声音,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像是她同行。
若是被拍到,必然对她影响不好,此地不宜久留,何枝没辙,拉开后座的门上车。
“你一点不担心娱记?”她的语气冷淡。
高柏彬从后视镜扫她一眼,无所谓道:“我的绯闻还少么?”
“不粉你,不关心。”
“真让人伤心。”
“去哪?”她晓得他执意载她走,定有所谋。
“不是说了吗,请你吃个冰。”
何枝缄默。
她视力好,抱起手肘,瞧他的手机导航,终点定在他们的高中母校。
手里的手机屏幕亮起,好同桌问她情况。
原是计划等周末见了面再说偶遇她前男友的事,但到了这个份上,干脆开门见山:“我在高傲天车上。”
“?”
何枝举起手机,拍了张照,夜景模式没关闪光灯,照得车内一亮。
“你拍我?”前座的人问。
“是啊,”何枝坦然,“友情提醒,从上车起,我还开了录音。”
她说的是事实。
高柏彬服气,从前跟个松鼠似的人,十年过去,变化挺大。
同桌看过照片,玩笑唏嘘:“他不当演员,又改行当绑匪了?”
何枝忍俊,回她一个哈哈笑的表情:“详细的周末见面聊。”
“成,你晚上回到家说一声。”
驱车半小时,高柏彬带她来了高中侧校门马路对面的糖水店。
近十一点过一刻,店主准备收摊。
“你是那个,”老板娘认得他,迎了笑脸,热情招呼道,“高同学!我女儿可喜欢你了,上次你过来,忘了跟你要签名。”
高柏彬笑笑:“这次补上就是。”
老板娘在衣服上擦擦手,忙去拿纸笔,等他刷刷写字的功夫,注意到了一旁没落座的何枝。
“姑娘是高同学的女朋友?”
何枝刚要解释,高柏彬将签好名的本子双手递回去,抢先道:“能追得到就好了,她是我高中同级同学,尖子班的优秀生。”
“那是囡囡的直系师姐,”老板娘挂着笑,对她点点头,客套问,“以前来过我们店不?”
“来过的,”何枝面露浅笑,指了指墙上的菜单,“店里多了很多新品。”
“想吃什么,你点。”高柏彬转着车钥匙说。
何枝看向对面熄了灯的母校:“你常来?”
他摇头:“去年校庆,作为荣誉校友回来过一次。”
“一份红枣燕麦奶昔,常温。”
“天气那么热,不吃冰?”高柏彬纳罕。
“太寒,我养生。”
他朝她竖了个拇指,道:“加下微信,我的二维码。”
何枝不太情愿,他这什么甲方行为:“为什么不是你扫我?”
“当然是害怕我前脚扫你,你后脚拒了我的好友申请。”
还挺懂道。
说话间,两份甜品上桌,他又问她:“你和夏泽森怎么样了?”
“谁?”
高柏彬没想到她听见这个名字,会是这般反应。
“夏、泽、森,”生怕她没听清,他一字一顿,“你同班的。”
何枝蹙眉,思索片刻:“那个弟弟?”
“你到底认了几个弟弟?”他想起散席后她为了避嫌,当众给自己安了个姐姐的身份。
何枝一窒:“夏泽森对我们全班来说,都算是个弟弟吧,我都算是晚读书的,他还比我小了整整一岁。”
“毕业后他没联系过你?”
何枝懵圈地摇头。
别说毕业,高中三年,他们间的对话有超过三十句吗?
再说夏泽森的存在感,仅限于花名册上的一个名字,不是高柏彬刻意提起,过两年,大概会从她记忆深处彻底抹去。
对座的人拍了拍大腿,咬着后牙槽嘀咕了句那小子。
“你知道什么?”何枝歪头。
他很义气地装傻充愣:“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当谜语人是吧,何枝在心里拿小本本给他记住了。
半晌,高柏彬垂眸,捣着碗里见底的冰沙,低沉着嗓音问:“还有和你同桌联系吗?”
来了。
千言万语,可算拐入正题。
想到半小时前还和同桌在微信有说有笑,何枝敛了敛眼皮,脸不红心不跳道:“逢年过节问候一下的交集。”
“你们高中不是成天腻歪在一起吗?”
“没有物质的友情就像一盘散沙,风一吹,就散了。”
高柏彬定定地凝视她。
何枝被他盯得不自在,方正色:“她毕业写给我的明信片上有这么一句,我们就像两条相交的彗星,短暂地相逢于一点,之后各自朝自己原先的轨迹,各奔东西。”
闻言,他嗤了一声:“那人就这样,总爱给各种关系定位。”
何枝不以为然。
“说起来,你对我完全不感兴趣吗,职业角度来讲,不想从我身上挖些什么?”他说着,一改沉郁的神色,朝她单眼一眨。
何枝拿纸巾抹嘴:“不感兴趣,我是体育记者。”
“啊?”
“今天朋友生病,临时替她采访。”
高柏彬语调遗憾,面上云淡风轻:“我要还是运动员就好了。”
三十块钱的糖水,他结账直接转了两百。
“不好意思啊老板娘,让你晚关店半个钟。”他笑起来阳光,讨人喜欢。
“没事没事,以后常来!”
他送何枝回了她公寓楼下。
高柏彬坐在车里,复盘今晚的重逢。
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高中的前女友,更别提记起她的同桌何枝。
是他的错觉吗,何枝蜕变地越发像她的同桌,举手投足都有了那人一星半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