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阳光甚好，我拎着一篮子鸡蛋推进外婆家的门。里面幽暗的灯亮着，破出租房里不出意外又挤满了人。我凭借较好的视力粗略扫了一眼——没有一张熟识的面孔。出奇得安静。
“所以说你儿子这个八字……就是……很棘手。”原来是在做生意，看这样子应该是接近于尾声了。
“我儿媳妇都流了这么多次产了，年年怀年年流，每一年都要孩子。他们现在都三十五岁了，原来是这么个事情。”老太看着脸生，慈眉善目的。
“你这种情况……别说三十五岁了，就是四十岁也是怀不上孩子的……不是我打击……急没有用的……赵军啊，让你妈也放宽心来。你们要真的喜欢孩子的话，领养一个，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我饶有趣味地听着，放下手里的篮子，选了个小角落坐了下来，像极了村里大妈到处溜达、遇到热闹停下来看的样子——闲得很。想着，外婆今日怎么如此温柔地对待客人？每说一句话都轻声细语，生还怕吓到人家。
“其实我婆婆很好，待我如同亲女儿一般。那段过不去的黑暗日子是她陪我度过的。她没有逼我生孩子，是我太想要一个了，我很爱我老公，所以想为他生一个。这么多年下来，一直活在失望中，现在终于找到原因了。”说话的女人和身旁双眼湿润的男的像刚谈了恋爱的二十出头的大学生，穿着白色情侣卫衣，一点都看不出已有三十五岁了。
“比起她身体健康，我无所谓孩子不孩子的。我真的该死！”男的说着怨起了自己来。还是个痴情的种呢！
我只叹外婆休息了没些天，这就又忙碌了起来。
“赵军啊！”外婆猛地喊到，把我听得一激灵，以为有什么事要发生。
“我在。”
“心放开来。我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你这样五行皆缺的，哎，寥寥无几。有时候也得想开来，反正都这样了，过好当下，比什么都强。”
原来是正常讲话，我当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讲，才这么呼唤别人。此刻她像个心理导师。
外婆每回帮人排八字，来的人先是会冷漠地报上自己的生辰，待被一步步分析出与自己吻合的命运时，有的会娇羞；有的会越听越投缘，好的一块儿讨论，坏的放开来诉苦。到了最后，像外婆和他们是一家人似的，连同他们祖宗十八代的陈年旧事都能开聊。
“来之前我和小樱也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但是知道了后，又感觉所有的努力一下子都没了希望。”赵军目光黯淡了了下来，他紧紧握着妻子的手。也许外婆就是察觉到了他的失落，才会重重的叫他名字，让他打起精神来。他妻子就静静地、静静地坐在那儿，样子虚弱又惹人怜爱。
中间几分钟无一人讲话，可能是我这个外来者的到来让他们颇感不适？或是不知道接下来是该走还是想问别的？一般客人在听完命理分析后，太不幸的都会要求寻求破解办法或者再听外婆讲得多些、知道的更多些，毕竟花了钱的，得发挥最大用处，人之常情。
“那先生，我儿子儿媳妇这种情况有没有什么破解的法子？”不出意料，婆婆询问，打破了眼下的空白局面。
外婆思考了会儿，又叫道：“赵军啊！”
声声叫喊试图时时引起他注意、怕他消沉下去。这待遇、场面，千万八字中他还真是头一份。也不知是烂到什么地步，能让外婆这么上心。
“阿婆，我在。”
“你听好来。”外婆郑重地说。她每回说这四个字的时候都意味着有长篇大段要来了。而那个叫赵军的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打开手机备忘录认真地记了起来。
如此幽暗的屋子，他手机的亮度照得格外刺眼。时刻准备着。
“一、无财。你这一生注定没有财运，哪怕祖辈留下财产、你妈做茶叶生意，都与你毫无干系。好在你自身勤劳、努力肯奋斗，没了工作也不停歇地找，没了钱就身顾多职。但你积不住财运，更不要想着去捞偏门生意，搞得不好倾家荡产、家破人亡。所以安安稳稳的，得认。路路通光明，如今的生活已经是最好的了。”
赵军听完，边认同地点头边打字，边说起自己虽在读书期间成绩优异，也凭自己的能力考上了好的大学，但工作却一直不稳，漂浮不定。好不容易工作赚钱了，却存不住。并不是乱花，而是只要兜里有钱，就会发生各种事故，以别样的方式对等的花出去，生活上只能吃一餐饱一餐，或者靠别人开销。
“二、无运。你也别灰心，生活嘛，都得继续，我相信你多年挺下来也有很强的毅力，比谁都积极乐观。运气这个东西说不大准，和努力有关又无关。说有关，的确不努力就什么也没有；说无关吧，有人什么都不做就能中彩票。坎坷艰辛，才是人生。也不用怪命不好、运不好，既然你能咬牙坚持下来了，就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的了。我相信你的不容易只有你自己知道。”
一旁的我也是听得津津有味的，这不比哲学大师、心理医生来的效果好？句句都能让我听进去，蛮好，起到了一定教育作用。就王阿婆她们的经历来看，运气好是人生的加成。但据赵军所诉，他的无好运体现在每一天、方方面面，甚至包括小事出门被广告牌砸、路过人行道时被车撞、重要快递文件被烧毁……反正不好的倒霉事七七八八全让他遇上了。当然我们这些局外人肯定是体会不了当事人到底经历了什么痛苦的过程。但稍微带入进去自己，我最倒霉的事……莫过于读书时期永做“万年老二”，还在一天放学路上被球砸到、走路摔了一跤掉了几百现金、回到家热水器坏了、洗了冷水澡这段了。就这事已经算是我最大的痛苦、够我崩溃一万年了。每天都霉……嗯……不大能接受的了……是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