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恩(1 / 1)

第三章天恩

我们按照宫人指引进了大殿入座,我和四妹妹坐在父亲大娘子身后的小几子后面,一边盯着精致的菜肴咽口水,一边等着姐姐和姐夫他们来。

别家似乎小孩子不多,目光打量一圈,竟然只有我家带不满十岁的小娃娃来。

有几家是俊俏哥哥,有几家是美丽姐姐,都是些我不认得的人。

小弟开始正儿八经地上学了,大娘子和周姨娘也时不时地找我娘闲聊,她没什么时间管我和小姑娘们的交际。

摔食盒以后,四妹妹不再像从前那样取笑我,总喜欢主动找我说话,我因为心中感激她说出我娘偷偷进宫的事,也与她熟络起来。

周姨娘带着五妹妹也来看过我,五妹妹才三岁,叽里咕噜话还说不利索,胖胖的手递给我一个小巧的荷包。周姨娘绣工比我姐姐好,上面灰色的小鸽子栩栩如生,娘见了也夸个不停。

宫人的声音悠长,一声唱和,姐姐已经坐在姐夫右手边的宝案之上了。

实在像梦。

她比入宫前圆润一些,气色很好,双颊的绯红,好像从遇见姐夫开始,就没有消散过。美貌自不必说,眉眼之间比从前,又蕴含着别样的味道。

我那时不知道这味道叫作千娇百媚的风情,只是痴傻傻地看着,心中欢喜涨到了极点,像莲子米酒汤里裹满黑芝麻糖浆的小元宵,一定要漏出点什么才算好,但又真不能漏出来。

我猜这叫哭笑不得。

主人到场,宴开席。姐夫简单说了几句话,皇后娘娘也附和几句,众人举杯敬酒,歌舞升平。

姐姐时而看今上,时而看我,菜几乎没怎么动过。我看她的时候若是不小心撞见她也看我,便要被瞪上几眼。

四妹妹在旁边悄悄地说:“今上好俊朗,瑢姐姐好美!”

我点点头,装作父亲的模样,豪饮几杯荷花露以表示我的认同和自豪。

不知在姐姐眼里,我这算不算女儿豪气。

一场宴会下来,我要么吃,要么看姐姐,偶尔才和四妹妹搭上两句闲话,什么丝竹管弦载歌载舞一概略过。

到了最后,宫中司乐局排了个杂剧,叫《瑞鹤仙》,词很长,说的是一对穷苦善良的夫妻一直无子,他们做过很多好事,丈夫勤劳,妻子恭顺,后来上天不忍,派仙鹤从天上送来一个孩子,那孩子长大,孝顺父母,帮助穷人,还成了辅佐君王的良相,协助皇帝把国家治理得更好,死后化作一只仙鹤飞走了。

一曲终了,众人夸好,四妹妹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也难怪,从仙鹤少年一出来,她的眼睛就粘在人家身上。

仙鹤少年很俊,面皮比擦了脂粉还白,唱词动听,披上纱衣人也显得仙气飘飘的。不过我更喜欢后面那些侍弄乐器的哥哥姐姐,有一个离我们很近,抱琵琶的哥哥,不唱,垂着头轻拢慢捻,间或低低地和两声,真是温和又从容,似一株幽暗处生香的栀子花。

我觉得他很熟悉,可想了想,又不再苦思了。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出去过,进宫也是头一遭,哪有机会见到宫里的人呀。

这曲唱罢,时候已不早,宾主尽欢,拜别今上后,回宫的回宫,回家的回家。

我却惆怅,本以为入了宫便好,哪知连句话都说不上。四妹妹是个小没心肝,还想着仙鹤少年,压根不懂我的惆怅。

父亲又被留下,姐夫走过来同他寒暄。我们要出去等,哪知姐夫悄悄转了一圈,从后面把我夹在胳膊下面就走。

我一向迟钝,被带出好远才想起来反抗,扑腾两下以后,又安静如鸡了。

父亲从没有这样与我玩耍过,他一直严肃,就算对着最喜欢的大哥哥和小弟,也堪堪笑一下罢了。

姐夫的胳膊极有力量,夹着裹了冬衣肥如鹌鹑的我依然健步如飞。

“你怎么不说话?”来自头顶,格外平淡的声音。

我想了想,如实招来:“我也不知道说什么。”

姐夫的声音有了波动:“你和你姐姐也这样吗?”

“不这样。”

“那是哪样?”

“不这样。”

姐夫许是懂了我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思,也不再理我了。

因为本来就离大宴宾客的地方近,再加上姐夫归心似箭,翊坤宫很快就到了。

离进门还有一段距离,他把我拉到了柱子后面,嘱咐我:“你趴在我斗篷里,别出声。”

“能打嗝么?”我宴上喝了许多汤饮,经他一晃,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荡漾,总是忍不住冒点气出来。

“不行!放屁也不行!收拾好了再进!”

我无法,站在北风里,姐夫的眼皮子底下,像小鲤鱼吐泡一样,咕嘟嘟打了二十来个嗝,总算好过。

肚皮好受了,我的脑袋也清楚了,笃定道:“哦,姐夫...天家是不是要给我姐姐惊喜!”

姐夫很大一块,像愚公的山,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第一眼真切地打量他,我很喜欢他,因为他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

他听了我的话,点点头,风帽没遮住的耳朵尖有点泛红。

“嗯,叫姐夫。”

我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作揖:“是,姐夫!”

“上来吧。”他让随侍的宫人站得远,只有一个人在我们跟前,帮他拿着斗篷,又拖着我爬上他的背,再把斗篷系好。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托着我的双股,我两只手死死地扒住他的肩膀,在毛绒绒的斗篷里,紧张得快要飞起来。

他背着我跨过台阶,走过门槛,进了明间,又进了暖阁。

“瑢瑢,小妹回家了。”他的声音又变了,不是和我说话时的雪泡梨花茶,而是冰雪凉水荔枝膏,冰冰凉甜丝丝的。

屋里静静地,只有翻书的声音。

姐姐把书递给谁,走近我们,低低叹了口气:“七郎,你说,小孩子是不是都这样,只要有吃有玩,便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当然不是!我一边想为自己抱不平,一边又得顾及姐夫的惊喜。

“囡囡贪吃,你送的吃食她用惯了,我看早就认食盒子做姐姐了。”

“说不定钻进被窝里也要抱着,晚上边喊姐姐边吃梅子呢。”

我听了实在难过。姐姐竟然这样误会我,我把喜果子摆了满床,只是因为,因为那个是姐姐最后摸过的东西了,上面香香的,还有她喜欢的玫瑰味道。

姐姐又走近了两步,倚在姐夫肩头,近在咫尺,我听到她的怨言。

“七郎,你也觉得是这样吧,文珺谁也不喜欢了,只记得那些糕点。”

姐姐怎么能这样思量我,我越想越委屈,趴在姐夫背上,实在忍不住,咬着嘴唇默默地流泪。

就在这时,乌漆麻黑的四周突然大亮,姐姐红红的脸赫然出现在我面前。

“坏囡囡,我早就知道你躲在这里了。”姐姐的声音还是如往常那样软绵绵轻柔柔的,听在我耳里却很顽劣,“还想捉弄我。”

我看着她的明亮的眼睛,和我这一年来梦里的样子终于重叠,嚎啕大哭起来。

姐姐直接把我从姐夫背上抱了下来,就像从前从娘那里把我抱下来一样。一壁拍着我的背,一壁哽咽着倾诉着她对我的思念。

“我的好囡囡,你哭什么啊,见了姐姐不开心吗?”

我睁着泪眼,又是点头又是摇头,说不出话来。

“唉,小傻子,怎生这样没用啊...”

像是得到鼓励,我哭得更卖力,她也跟着哭,眼泪抖落下来,星星点点,如白瓷碗里的碎冰雪。

“为什么我一走就病倒了,囡囡,我,我要被你吓坏了......”

我鲜少见到她这样语无伦次的时候,她的眼泪很苦很苦,比癞蛤蟆爬过的青瓜更涩,却那么真实。

姐夫大约没料到我这么没用,不仅惊喜没给成,还惹哭了他的娘子。可是他又没法子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我从姐姐身上扯下来,只得默默离场,转去了东边的梢间。

我知道姐夫很多时候都要抱着姐姐才睡得好,她总有这样的神力,所以我感激他把这宝贵的一晚全部留给我了,即使我搞砸他的惊喜。

后半夜外面下雪了,北风呼呼,吹进暖阁就暖了。

哈哈,哪里是暖阁暖,是我的姐姐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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