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儿失血过多,卓夫人每日来探望都会炖上乌鸡人参汤。
宫里陛下冯贵妃命人送来天上雪莲和虫草,画楼每日天没亮就起来炖上。
她气色好转更胜从前,身体各处的伤口也渐渐康愈,手指和眼皮有时轻轻动一下,而后又没了任何动静。
卓昱心情也因此阴晴不定,时而欣喜期待,时而心灰意冷。
原定喜事当日,婉儿的姨母带着长子千里迢迢从益州来。
十多年来虽然只见过婉儿两次,但石慧莲心中无时无刻不在牵挂这个孩子。
看到躺在床上沉睡的婉儿,满脸怜惜。
王府里的孩子们都来看过,陈眉告诉敏柔说姐姐生病了,需要休息。
敏柔两只小手扒在床边喊姐姐,最后被陈眉抱出来,小家伙委屈巴巴:“为什么姐姐不理我?我明明有听话乖乖写字啊。”
屋里卓昊也在拉着大哥的衣衫问婉儿姐姐什么时候起来?
卓昱向来不信什么天劫命数的,可在这时候若得知哪里有什么真人神仙,他也想前去拜问婉儿究竟何时能醒来。
忽想起卓府房中他重新又刻好的玉碗,回家去取。
一两个月还没来了,这院子还是冷冷清清,静得能清晰听见他轻轻的脚步声。
房间里还是以前的样子,干净简洁,没有过多杂物陈设。
一眼看到挂在衣杆上的红色喜服,心想要是婉儿没出事,今日应是何等热闹的景象?
闭上眼仿佛看到自己身着喜服骑着骏马到王府接亲,婉儿凤冠霞帔纤腰软姿,团扇遮面,坐等他的到来。
睁眼又是这简朴安静的房间,眼眶泛起些红晕,心中阵阵刺痛。
这亲事暂缓京城官眷人尽皆知,有人猜想王婉儿要是一直不醒这婚事会不会作罢了。
谁会娶一个木僵回家?断了香火那可是违逆祖先要遭天谴的。
卓天曜夫妇这些日子心里也着急,听得些闲言碎语。
任馨很是无奈:“多好的孩子,广林王府那没心肝的,心肠怎这么恶毒?瞧昱儿那样子,你忍心叫他退婚?”
一旁的卓天曜瘫坐着,脸色阴沉。
这件事也实在让他为难,作为父亲他理应退了这门婚事,给儿子另寻妻室。
他多次私底下询问太医,婉儿还能不能醒?什么时候醒来?
只要婉儿能醒来,多久他们家都等得。
太医每次摆手只说不敢妄下定论,一切看她本人的造化。
他也知道儿子与婉儿一往情深,可这是他亲儿子,婉儿不醒娶过来那不是害了自个儿的孩子?
要退婚一则他难向陈南王开口,这几年受过他家不少恩惠庇佑,且这是陛下赐婚,真要退没那么容易。
二则以他对儿子的了解,卓昱绝不可能答应退婚。
这几日为这事茶不思饭不想,卓天曜军营操兵时想这事愣出神,两口子夜里也是彻夜难眠净想着这事。
正商讨中,卓昱直挺挺走来,跪在他们面前。
夫妇两人相觑一眼。
“父亲母亲,请恕儿子不孝,一个月之后不管婉儿如何,我都要将她娶进门。而且此生只娶她一人,绝不另娶纳妾!”
任馨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神情柔和坚定。
卓天曜还是沉着脸不说话,心中五味杂陈。
这意味着将来可能卓家长房无后,卓昱孤独终生的后果。
最终老子还是没能战胜儿子,只好无奈点头同意。
傍晚卓昱回到逐梦轩。
摊出婉儿的双手,将昱婉放在她掌心中。
如今初夏季节,每日有母亲和画楼熬制的补药,她的手也不像以前那么凉了。
卓昱透过窗看了看外面昏暗的天色,风中飘着浓郁的玫瑰香气,几个指尖轻碰婉儿的细指。
“这只新刻的,别再让它碎了,你看看是不是跟以前的一样。咱们就要成亲了,你真的忍心让我悔恨终生吗?”
他痴痴地望着婉儿沉睡的脸,忽觉指尖有轻微的触动。
低头一看婉儿的手指慢慢收拢,握紧手中的昱婉。
这是她昏迷以来最大的动作。
这让卓昱喜不自胜,心中激动不由得将婉儿拉起抱入怀中。
“我知道你不忍心,所以我求你快醒醒好吗?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只求你醒过来。”
他不敢太大力,轻轻地揽着她,更像是婉儿靠在他身上。
……
男人肩上紧贴的脸庞。
蓦地眼皮抖动,水汪汪的杏眼睁开。
她还没适应光线,下意识闭上又慢慢的睁开。
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切感觉很亲近却十分陌生。
耳边不停传入些莫名其妙的话语,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被人抱着。
她不敢轻举妄动。
她是谁?
这人又是谁?
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阵夹杂浓厚玫瑰花香的暖风吹进房间,漫进她的鼻中,鼻子一痒。
“阿嚏——”
身体也跟着抖动一下,打完吸了吸鼻子,感觉舒服多了。
卓昱终于又看到她忽闪忽闪的大眼,一时间欣喜若狂,高兴得不能自已。
握紧婉儿的手激动得无语伦次,眼泪花都挤出来了。
王婉儿木讷的望着眼前兴奋的男人,又看到自己只穿着中衣,拉起被褥问:“你是谁?你在我房里做什么?”
男人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
“啊——有淫贼啊!”
逐梦轩又想起熟悉的声音,隔壁几个院人听到都兴奋赶去。
只见卓昱被追着赶房门,后面的王婉儿裹着被褥,手里不知从哪儿薅来的长棍,赤着脚追在后面打。
画楼云屏闻声出来,又看到活蹦乱跳的王婉儿,瞬间眼泪汪汪。
杜南秋肖大婶孙锦语石慧莲过来,欣喜的围着抱抱婉儿,后面跟着肖家三兄弟和婉儿表哥东方柏。
接着花岱延肖克岚人越来越多。
王婉儿心里有些恐慌,紧紧裹着被子,一脸诧异望着一众“陌生人”。
画楼云屏赶去找太医和陈眉。
太医诊断后,告知众人,婉儿失忆了。
后赶到的陈眉有些不信,坐到婉儿跟前问道:“婉儿你好好看看,我是母妃呀!你怎么能不记得了呢?”
婉儿懵懂的大眼看了看,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她不记得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陈眉把卓昱叫进来,问婉儿:“那他你总还记得吗?”
看到卓昱,王婉儿瞬间提高警惕往后退,指着他喊道:“淫贼!”
卓昱一脸无奈又心急。
陈眉拉下她的手指:“哪有淫贼?他是卓昱,是你未婚的夫郎啊!这也不记得了吗?”
婉儿认认真真再瞧了一番“淫贼”,头一阵摇晃。
“今晚原本是你们的洞房花烛夜,你受伤昏迷了一个多月,他一直守着照顾你,你可不能这般没良心呀。”
王婉儿又看了眼陈眉和卓昱,目光淡下,她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入夜婉儿困意来袭,这回卓昱守不了夜,陈眉让画楼先陪着,她送卓昱出门。
“心里很难受吧!但你应该高兴,至少她醒了。”
卓昱这点心思,陈眉猜得透透的。
婉儿醒了他的确很高兴,但是现在婉儿对他一副防备的样子,心里的说不出的酸楚。
她以前耍小性子闹脾气,或者拈酸吃醋挤兑他,这些他都能忍。
这么多天了,就盼着她能醒来。
醒过来却是这样不认人的。
他是很高兴,但也有心寒痛心。
陈眉劝他别着急,想想她现在谁都不记得,自己是谁都忘了,他又怎么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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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逐梦轩,孙锦语和肖家三兄弟想尽办法帮婉儿找回记忆。
孙锦语一只脚放在石桌上,一只脚垫在石凳上,叉腰对着下面四个“小喽喽”。
“今天咱去城外梨园摘梨子,都跟好别掉队啊!”
石桌前肖家三个和婉儿并成一排,面向孙锦语蹲着。
婉儿左顾右盼不在状态,刚下去便要起身,被云屏按着才继续乖乖蹲好。
一上午又是爬树摘果,又是下池子抓鱼。
肖大郎还牵来一条狗追她。
人倒是哭起来了,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虎子心疼得在婉儿一旁劝着,还叫肖大郎赶紧把狗牵走。
纳兰闻染来看了逐梦轩外瞧了一眼,看他们玩得正开心也没进来打扰。
正堂。
陈眉坐在位置上发愁叹气,纳兰闻染刚坐下,门房小厮来报:“王爷,卓校尉来了,在府门外。”
这话听着新鲜,卓昱在陈南王府通行无阻,怎么今天在门外?
纳兰闻染:“在门外做什么?他不进来?”
“卓校尉身边还有一位,是城靖侯府的小侯爷,说是来看望姑娘的。”
座上男人眉眼一蹙,迟疑了下:“请吧。”
然后侧脸对陈眉道:“去把婉儿带过来。”
自那日婉儿御前拒了袁钧的婚事后,此人再没提起过亲事。
以为他已经放弃了,今日又跟着卓昱登门,到底是何目的?
陈眉到后院叫婉儿,玩了半日衣裙上还沾着些泥。
见客本来是要先更衣的,一想到来的人是袁钧,直接拉着婉儿上前厅。
主位上纳兰闻染端坐,厅中站着的是昨晚的“淫贼”和一名男子。
陈眉带着婉儿见过父王,侧身再向客人行礼。
王婉儿直瞪瞪望着那名男子,眼珠一转歪头道:“我好像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