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卖部墙上的钟声敲过半夜九点，这座怪物之城正式进入“入夜”时分。
漆黑一片的海面开始涨潮，潮涌覆过街道，冲刷了街面上的所有“东西”。
——垃圾、物品，以及“如果存在”的任何生物。
“……怪不得这街上全是水汽。”
小小趴在窗边看完这一幕，轻声嘟哝了一句。
潮水褪去，但路面上湿漉漉的痕迹却无法瞬间干涸，有隐约的人影从街道深处走来，拿着工具，开始清理街道上的“水渍”。
“快看！有人！”
这回出来的，是真的“人影”，不是那些长得奇形怪状的“居民”怪物，而是四肢健全的人类。
虽然在漆黑的天色包裹下，他们看不清那些人的长相，但从人影的形状来看，那些都是和他们一样的，“正常”的人类。
“清洁工。”四七冷不丁开口。
看来这些就是传说中，在夜间出现清扫一切的“清洁工”。
廖成夏看着窗外的清洁工，皱了眉。
——白日的“居民”是怪物，夜间的清洁工却以“人类”的形态出现，这是什么道理？
众人从窗边离开，重新坐回房间里的桌前。
廖成夏指了指桌上正好七人份的面包和饮用水，“今晚的晚饭，你们不吃吗？”
这是那位“好心的桃老板”留给他们的，刚刚四七和张大大他们已经检查过，都是人类可以食用的东西。
但在这个充满诡异与怪诞的城市里，出现这样“正常”的食物和饮用水，显得尤为“不正常”。
一时间没人动手，廖成夏拿起一袋面包，正想撕开塑封袋，却被一旁的小小拦了一下。
“怎么了？”她有些奇怪。
小小示意汤姆拿出他们下午抄录的商业区分区规则，指了指上面第二条。
——这座城市唾弃不劳而获者，任何不以金钱为交换所得的东西，都是深受诅咒之物。
诅咒之物，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他们面前的食水是桃老板免费赠送，严格来说，都是规则上的“不劳而获”。
哪知廖成夏只是瞥了一眼上面的规则，只是“哦”了一声，便继续拆面包。
“这规则我刚刚看过了，我们这不算。”说着，她大大方方咬了一口面包，在众人惊骇又疑惑的目光下，吞了下去，继续开口。
她缓缓一笑，“这是我和桃老板‘赊’的。”
张大大愣住了，“……赊的？”
廖成夏又打开水喝了一口，就这么一口面包一口水地干起了饭。
旁边沉默寡言，存在感一直不太高的四七也已经吃起了饭，顺便替她解释。
“刚刚看到这规则后她就去找桃老板，‘一饭之恩无以为报，最多十天时间，我们就会把今晚的住宿费和所有食物费用垫上。’”
十天，也是他们最后离开的期限。
“所以，这顿饭，包括今晚的住宿，都不算‘不劳而获’，只是‘还没有付钱’而已。”廖成夏笑出一口大白牙。
阿平看呆了：“……还、还能这样？？”
“为什么不可以？”廖成夏有些奇怪，“你情我愿，合理合规合法，现实世界公司账单里还专门有‘应收账款’条目呢，延后支付是会计项目的传统，凭什么到我们这里就不行了？”
这真是个好问题——明明在现实世界是“常识”一样的东西，为什么到了这里就不行了？
规则世界，一切都按照规则行事，规则上没有说“不行”的内容，都不能算违规。
在这方面，老手调查员们倒是接受得很快，张大大揉了揉太阳穴，一边吃饭一边开口。
“那我们接下来的当务之急，就是开始挣钱。”
食水要用到钱、住宿要用到钱，最后十天后结算还是要用到钱，没有钱，在这个世界寸步难行。
——这么一看，这世界也没有那么脱离现实。
打定了主意，几个人约好明天就出门打工挣钱，末了汤姆深深叹了口气，“为什么在怪物世界还要996啊……”
几个人在小卖部里随意打了地铺，四男三女，正好分成里外两间住宿，临睡前小小看到廖成夏趴在窗边，不知道在看什么。
“怎么了可可姐，不睡吗？”
廖成夏回头，指着窗外，整座城市唯一的巨型建筑物钟楼，正在黑暗中矗立。
“那座钟楼上的时钟一直没动。”
小小和汤姆也趴到了窗边，汤姆作为不慎被拉进来的新人，没有那么好的观察与记忆力，但小小是知道的。
“确实，一直是六点的样子。”她低头，核对了一下自己手表上的时间，“现在明明已经快十一点了。”
“你们看，那座时钟的指针是不是也不太正常？”汤姆观察了一会儿，开口。
正常时钟都是一长一短两根时针和分针，这座钟楼没有秒针就算了，时针和分针还长得一样长，根本分不清哪根是哪根。
两根指针一上一下地指向12点和6点的方位，连成的直线仿佛把表盘分割成了两半。
但眼下她们也没有更多线索，便暂时作罢，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对于未知世界的迷惘与恐惧准时叫醒了他们，廖成夏从柜子里拿出又一份食水，分给众人。
“现在是凌晨五点，刚刚结束‘夜间’时间，我打算去应聘6点到10点的早报售卖，10点结完账后再去多眼先生的饭店打工。”
四七第一个开口：“我和你一起。”
这是昨天他和张大大商量好的，廖成夏虽然脑子很灵活，是他们见过最如鱼得水的新人，但毕竟是初来乍到，行事风格又十分难以捉摸，还是必须得找个人在旁边看着。
“我我，我也要和可可姐一起。”说话的是同为女生的汤姆。
“那阿平跟着我，杰瑞跟着小小。”
张大大敲定了分队，几人吃完早饭，在暮色下踏入了这座怪物之城，开始打工。
汤姆再度叹气：“……所以为什么都到诡异世界了还要996啊？”
“严格来说，是六八十——早上六点上班，晚上八点下班，十天没有休息。”
四七抱着一沓“报纸”，站在她旁边，依旧是用那副标志性的、波澜不惊到甚至有些死板的语调开口。
汤姆哀嚎，“四七哥，这一点都不好笑。”
四七回头，看上去有些疑惑，“我没有在开玩笑……这是事实。”
汤姆放弃和这个刻板的男人沟通，抱着报纸刚想转头找廖成夏聊天，就见她已经抱着一沓滴水的，不知道用什么材质的“皮料”制作的报纸，一溜烟窜的老远。
还能听到她的吆喝声：“瞧一瞧看一看嘞，新鲜的早报日报啦，每份1金币，欲购从速啦。”
汤姆：……
作为一个正常人，常常觉得和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她只能回头继续和四七沟通：“我确认一下，报社打工的规则里，没有规定我们售卖额吧？如果一份也没卖出去，不算违反规则，也可以拿到今天的工资吧？”
四七点头。
“那可可姐是在……？”
四七看着廖成夏满大街吆喝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她热爱工作？”
汤姆：？
热爱是不可能热爱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热爱996的，廖成夏只是在打听消息。
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这座城市的信息，不管是语焉不详的总规则，还是那座永远指向六点的时钟，还有规则里那个很令人在意的“雨”，他们都一无所知。
纵使她相信，和那个商业区的规则一样，这些东西的“分规则”可能也写在某个犄角旮旯里等待他们去解谜寻找，但时间是有限的，他们又要打工又要解密，根本就没那么多时间。
更何况，其他队友的时限是十天，她之前用积分换取的寿命可只有三天——虽然对此，系统的说辞是“肯定会在你寿命耗尽前发下一个任务的”。
四个小时的打工时间一晃而过，三人在报社门口集合。
“所以，按照可可姐打听到的信息来看，总规则第九条的那个‘雨’，只能在‘屋檐’下躲避，又或者买他们这里的‘伞’？”
廖成夏点头，“对，我和好几个人确认过，这雨是每隔48小时落一次，上一次下雨是在昨天的中午12点，这里能‘遮雨’的东西，除了屋檐，就是伞，一把伞20金币。”
“20金币？！”汤姆瞪大眼睛，“他们不如去抢！”
四七接口：“伞不是一次性用具，一把伞可以防好几年的‘雨’，对于他们来说，很实惠了。”
“但我们根本来不及凑那么多钱啊！”汤姆哀嚎，“明天中午就是第一场雨，所有人凑一起都凑不满20金币吧？”
如果要进屋檐躲雨，那他们根本就没法再出门打工，没有了收入，更凑不齐买伞的钱，更别提每天固定的吃饭和住宿的钱，从此进入恶性循环。
三人走进报社，将手中没有卖完的报纸，和收到的钱袋交给管理员触手先生。
廖成夏正想着伞的事，突然听到四七开口，厉声喝道，“等等，汤姆！”
她一惊，回头看到汤姆正将报纸和钱袋交给管理员，而她一晃眼，就发现报纸和金币的数量对不上。
走前管理员给了每人20份报纸，每份1金币，汤姆那里还剩下10份报纸，但她只给了9块金币给管理员。
四七就是发现了这个，才叫住了她。
廖成夏顿时想起商业区的规则——这座城市唾弃不劳而获者。
但已经晚了，在管理员的触手接过报纸和钱袋的那一瞬间，那被层层触手包裹着的“皮囊”下，一双黑洞洞的眼睛蓦地睁开。
漆黑一片，没有丝毫光泽。
“我只是……我……啊！！！”
汤姆甚至来不及解释或者补上那一块，管理员的数十根触手便已越过柜台，顷刻间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她层层裹缠。
她被裹在人形的“蚕蛹”中，在触手们的仿佛“消化”般的蠕动下，蚕蛹越缩越小，最终化为虚无。
触手们吃饱喝足，回到了柜台后，汤姆所在的地方只剩一团空气。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廖成夏和四七都惊住，但报社中其他出出进进的“雇员”与“顾客”都仿佛习以为常，一点都不为之侧目。
四七轻轻推了她一下，廖成夏瞬间回神，擦了擦手心的冷汗，重新点了一遍钱袋中的金币，确认是20个金币后，才将它交给了管理员。
管理员伸出触手接过钱袋，数了一下，黑洞洞的双眼顿时变成了弯弯的新月，似乎在夸奖这位努力卖报的好员工。
它从旁边的钱箱中取出七枚金币，递给了廖成夏。
廖成夏愣了愣：“我的工资只有五……”
“奖金。”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触手管理员的口中传出。
因为努力工作而得到的奖金，不算不劳而获。
她这才安心接过。
等四七也领完今天的工钱，两人走出报社，离10点的饭店打工还有10分钟，依照约定，他们先去钟楼下与小小他们汇合。
由于早工只有卖报纸和买早餐，所以张大大和小小他们两队四个人合在了一起，但现在，只有三个身影。
这就已经开始了……减员。
而他们那边减员的竟然不是那个普通人杰瑞，而是……阿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