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你这小女子目光鄙陋，陈君平岂是你能诋毁的了的。”
……
何远听着他们的对话，内心五味杂陈，这些人长着一张口，一开一合间就把是非都判定完了，殊不知这世上很多事都不是能用对错区分的了的。庆阳书院的先生们写了无数封信催促陈君平回京，他没回来，在目睹了苏厌死后，何远比任何人都希望陈君平能回来，他也没回来。
当他沉浸在苏厌离世的悲痛中时，也不是全然没有怨过陈君平，怎么会有人明哲保身到了这种地步。可事后一想，不是陈君平无情，是那个时候的他太冲动，陈君平只不过是比他更理智，但悲伤也不会比他少。
他叩了叩赵府的门，阿福打开门，客客气气的看着他问：“公子贵姓，有何贵干？”
何远还记得他叫阿福，他却认不出当年那个十岁的孩子了。“明政院何远，求见你家老爷。”
阿福明显一愣，脸色都变了。“行吧，您在这候着。”
何远依旧站在门外等，他其实并没有想过要来赵府，只是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赵府门口，或许他潜意识里，依旧对那件事耿耿于怀。
阿福跑到主院，内心忐忑不安，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小小的孩子会这么有出息，还当了官。他以为何远会在耗光了家底之后四处流浪，像他一样做个奴仆，现在何远又来，说不得就找他报仇，他当时可是把人扔出赵府了。赵老爷听完，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的凸起，“他来做什么？”
“老爷，他不是来找我们报仇来了吧？”阿福颤颤巍巍的问。
赵老爷冷哼一声，不屑道：“他敢！状元又怎么样，他若是应召做了侍郎，你老爷我敬他十分，可他只是个小小的议事，谁把他看在眼里。他既敢上门叫嚣，那就教教他，什么叫人微言轻。我赵府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今日要叫他进了门，明日我不就成了这京圈的笑话。”
听到这番话，阿福悬着的心才放下。
何远站在门口，完全不知道他们已经想了这么多。他莫名其妙的走到了这里，心里却还没想到要做什么，没想好要怎么说服赵老爷，可人都到这里了，退缩就不是他的风格了。
门“吱”的一声开了个缝，还没等何远抬起头，一盆冷水就从他头上泼下了，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滚下，浸湿了衣裳，活脱脱一个落汤鸡。
阿福本想要放几句狠话的，但对上何远的目光，他忽然怯弱了，啪的关上了门。
何远甩了甩手上的水，抹到了脸上的水，理了理发型。他应该庆幸，只是泼了一盆冷水而已，而不是别的什么，这又能怨谁呢，自取其辱罢了。从小到大就没有多少人看好他，以前有苏厌，连他母亲都喜欢的苏厌，苏厌走了还有陈君平，就算陈君平不在，礼部侍郎的卫不缚也比他这个不起眼的议事受人尊敬，甚至连明政院相信他，不也是别无选择吗。他不能怪赵府狗仗人势，即便换一个什么周府吴府王府，都会是这样的结局。
一身湿的何远回到何府的时候，推开门，踩到了一片落叶。他弯下身捡起那片落叶，眼神有些恍惚，最后又把那片落叶放回了地上，这院里的落叶已经没有人清扫了。
那一年，霁寒宵进京贺寿，何远立下军令状替苏厌平反，一点点在朝中站稳了脚跟。
后来苏德病重，上书荐何远为明政院院长，无一人反对。此后兢兢业业，尽职尽责，建言献策，公正不阿，终于在左相归家后众举为相。青出于蓝胜于蓝，甚至超越了当年的苏德。
赵老爷站在门口，阿福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老爷老爷，真的真的，他真的来了。”
赵老爷咬着唇，“你去把夫人叫来，府里的好东西也拿出来。”
何远老远就见赵老爷等在门口，他略一思量，抬脚走了过去。“嘿嘿，大人能光临寒舍，是小人的荣幸。”何远刚进门，赵夫人就给他行了个大礼，赵老爷亲自倒了杯茶水。何远端着茶杯，静默不语。“诶哟大人啊，这茶您喝的对口不，您这大驾光临，也没准备什么好的。这过去的事啊您别见谅，小人啊这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只要您心里畅快，您就是踢我两脚都行。”
这也像是曾经的何远能干出来的事，他心里有怨，可是那些怨被封在了心里，一星半点也捞不出来。他喝了一口茶，轻轻把杯子放回了桌上。就在这时，好像有一个年轻的少年站在他的旁边，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赵老爷。
“这一脚是还你的，我最讨厌你这种仗势欺人的墙头草，把眼睛擦干净了。给你点教训，在有下次，可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那终究是年少轻狂的言论了，他心里很清楚他并不能把赵老爷怎么样，京城里有多少人等着挑他的错，他今日用权势逼迫赵老爷屈服，又与昨日的赵老爷有何区别。他坐在那把椅子上，没有出了一口恶气的高兴，也没有憎恶的反感。他不会忘记曾经被拒之门外的何议事，可当真正拥有了滔天的权力之后，他感到了窒息和不安。
他想起了王文书问过他的一句话，“何益清，你的初心呢，在哪里，你还看得到吗？”
他一句话没说，走出了赵府，他想让解决一个赵府，对于现在的他，满门抄斩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可是他没有理由这样做了，那个十岁的孩子不需要公道了，那个人微言轻的何议事也不需要面子了，现在的何相，要的是天下太平，大庆盛世。他只是想要年轻的人不再奔赴战场，相爱的人不再分离，完美的家庭不再破碎。就是这样平凡而又不可能的想，支撑着他一步步往前走，每一步都是成长与舍弃，和他的想比起来，他自己太微不足道了，算得了什么呢。
他就这样走了，是赵老爷和阿福都没有预料到的，他走后的第二天，那街上突然热闹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