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前苏厌告诉他,“你要先爱重自己,别人才会爱重你。”
他懵懂的问:“那便没有人是会在我不爱重自己时爱重我的吗?”
“如果有人这样做了,你一定会极喜欢他的。”
他极喜欢的,喜欢的不顾了人伦道德,喜欢的不顾了大局小局,喜欢的走了千里万里而来。
他容不得自己的喜欢有半分污点。
“益清,不要用我的手伤你好不好?”
“不这样,你怎么知道我有多疼呢。娶妻生子,你想让我把你置于何种境地,你想让我把你当成什么?你如果真的在意这个,你如果觉得这样就是对我好,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招惹我。你自己也知道,情至深处,便不由己。”
霁寒霄心都揪成了一团,后悔不已,他怎么能问出那种话,他怎么敢有那种念头。
“我错了,是我不好,你别哭。”他想帮何远擦一擦眼泪,可何远却不愿意给他看。
“我爹的尸骨没有运回京,他就葬在这里,你带我去看。”
就算何远不提,霁寒霄也是要告诉他一声的。他担心何远冷,又跑回帐中拿上他的斗篷给他披上,才拉着他出营。
那片碑林很多人都知道,但碑碑无名,全靠口口相传。霁寒霄拉着他的手,很快就在一块无名碑前停了下来。
何远毫无征兆的在碑前跪下,他眼角的泪早在路上就风干了。
霁寒霄也跪在他旁边陪着他,看着他默默的磕了三个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三拜,只能是何远来拜。
一拜他没有照顾好母亲,二拜不肖子孙断了何家香火,三拜觅得良人缔结良缘。
何远拜完那三拜便起身了,虽然他始终记着父亲,但那毕竟很久远了。
他很干脆的离开,不让自己有半分怀念的情思。
霁寒霄自然也跟在他身后,他知道何远不似面上看上去那么平淡,而且在有关何将军的事上,他总觉得自己是愧对何远的。
“何远。”
“唤我益清。”
何远直直的看着他,仿佛要看穿那双眼背后的所有想法。
何远是那个被寄予父母厚望的独子,何益清不是。
“益清,我不该问出那样伤人的话。”
“就算你不问,你也会那样想。霁寒霄,你若还敢这样想,便自己下去问个清楚。”
霁寒霄知道他是气完了,拉着他亲了一口,“不敢不敢,天那么冷,我背你回去好不好?”
“我又不是不能走。”
“我知道你能走,但是我想为你做点什么。更何况,省点力气,你明天还有路要赶,不想你太累着啊。”何远虽然瞪了他一眼,但霁寒霄都蹲下了,他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何远趴在霁寒霄背上,没由来想了好多,后来他很小声的说:“我想和你一骑任平生,不再有生和死的牵挂,可是——”
“没事。不求同生,但求同死。这中间长一点,短一点,也没什么。”
“什么话。”何远听着太不吉利,拍了他一掌。
“那你想听什么话?”
“生死与共之外,还要求白头偕老。”
“好,听你的。”
次日一早霁寒霄就醒了,嘱托李飞亲自去挑了匹好马,又亲自熬了碗肉粥。
何远其实在他出去时便醒了,只是不想起,便一直装作熟睡的模样。霁寒霄最初是真不知道,以为他可是累了多睡会,忽的一想,就明白了缘由。
霁寒霄放下碗,走到床边坐下,凑近了问:“益清,你总躺在我床上,知道我会怎么揣测你的心思吗?”
何远受不了他这般挑拨,推开他下床穿鞋了。何远自己到桌前喝了粥,霁寒霄想献殷勤都没机会。
“将军靠我这么近做什么,挡着光了。”
霁寒霄便只好唯唯诺诺的坐在他对面,“我给你看个东西。”
霁寒霄翻出一张纸捧给他,何远只是低头扫了一眼,便放下了手中的碗。
“你画的?”
霁寒霄点了点头,何远斟酌了一下,给了个比较好的评价:“看的出来你画的是个人。”
“画的是你。”
何远极力隐忍着不再跟他打一架的冲动,甚至已经开始在心里找理由。霁寒霄奏章上的字极丑,但实际上不然,虽然小像画的极丑,但何远还是宁愿相信这只是霁寒霄逗他玩罢了。
“我就问一句,是你只能画出这样的还是我在你心里就长这样?”
“二者皆有。”
“滚吧。”
霁寒霄一乐,应声坐到了他旁边。
“你!”
“我画的不好。”
何远眼皮一跳,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赶在他开口之前说:“我画的也不好,你想都别想。”
霁寒霄默默叹息一声,说起了别的,“军师从城里回来了,他大概也是知道你要走了,想送一送你。”
“我是晚辈,应当是我拜访他。”
“老东西一向不说什么好话,我同你一起去。”
军师早便听到消息说何远要来,特意泡了一壶好茶,甚至连坐垫都换了一个崭新的。但环顾四周,总还嫌不够待客。
何远挑帘进来时,军师看着他身上的斗篷呆愣了许久,有些出神。霁寒霄一眼便看到了,只是恰好何远背过了身。
关于军师的一切何远都是听霁寒霄说起的,外界关于他的消息也很少,只将所有决策都归功了霁寒霄身上。
何远向他行了个书院中的师生礼,军师自然也受的,也没拦,只是瞪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霁寒霄。
“你出去。”
霁寒霄不解的指了指自己,“我?有那么见外吗?什么话是我听不得的,你可别倚老卖老。”
军师一见他就烦,一点好眼色也没有。
“让他留下吧。”
何远一开口,霁寒霄就给自己搬了个凳子。
军师的脾气霁寒霄最清楚,那真算不上温和,对他们这些熟人还好,对那些读书人向来是咄咄逼人的。他这么高的心气,也就只有远离京城,才能安稳一生了吧。
军师深深吸了一口气,始终没有抬眼看何远,那张脸,太像一位故人了。
“你觉得司文是位好先生吗?”
“既为先生,无有好坏。况且我也不只有这一位先生,评说了他,又如何评说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