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至琦赶到养心殿时,褚亦枫早已躺在床榻上休整。
冯安替他掖着被角,孙至琦收回软垫,放至药箱内。念夏搀着林翠薇赶至养心殿,褚炽也紧随其后。
“陛下,陛下。”林翠薇伏在榻前,眼中泪光盈盈,她握住褚亦枫的手掌,“陛下劳心国事,也要顾着龙体啊。”
“妾看着陛下这般难受,心里头痛得紧。”林翠薇别过脸,抹抹泪渍。
“孙太医,父皇他身子如何了?元日不都还好好的吗?”褚炽朝着孙至琦走去,只见他正在写着药方。
孙至琦抬头,搁笔,“回二皇子,陛下早些年征战沙场,落得不少旧疾,如今年岁渐长,疾病沉宿体内,久滞不去。”
“近来,朝中政务冗杂,陛下劳心伤神,若再不顾惜自身,恐会雪上加霜,届时摧山倒土,微臣难以?”
孙至琦的尾话收回肚中,就算不明言,在场诸位亦能明白。
“陛下,保重龙体啊。”冯安跪倒在床榻前,涩声道。
褚亦枫稍稍挪开一丝眼睑,望着榻前的众人,他的皇后、皇子、太医、嫔妃,还有侍候多年的内侍及宫人。
去年除日前夕,皇帝偶感染风寒,未亲自主持大傩仪式。春日回暖,又适逢褚煜归朝探父,聊以慰藉,褚亦枫身子便渐渐有了好转迹象。
谁曾想,又是一年元日,这沉疾旧疴非旦不散,反倒加重。
孙至琦拟好药方,交到冯安手中,轻声道,“依微臣之愚见,陛下应当卸去杂务,静心调养。且不宜再多加进补,药虽治病除疾,亦会加重身体负担。”
“孙太医之意,陛下不需服药?”林翠薇起身,拿起手绢拭拭眼角。
孙至琦拱手,又停滞,须臾又道,“皇后娘娘有所误解,陛下体内,乃顽疾旧疾,服药是必然,只不过须得适量,作减。”
“天底下,无论哪一种药,过量亦是害是毒。”孙至琦说出口之言,字字皆是经过斟酌。
林翠薇起身,缓缓落座于椅之上,“依孙太医之诊断,陛下圣宅帝位,二十又七载,耄期倦于勤,常有疲累之感。”
“陛下不能再操劳朝政国事,如今两位皇子早已成年,能够替父皇处理政事、稳定朝纲,朝中一众大臣亦能辅佐。妾恳请陛下,顾念龙体,莫再操劳。”
说着,她抬手,示意念夏,“差宫人跟着孙太医前去太医院煎药。”
“皇后。”褚亦枫微微睁开眼,别过脸。
林翠薇听见他的唤声,赶紧上前,悄悄抹去眼角的泪痕。
“陛下,莫要再耗费精力,谨听孙太医之言,调养休息,朝政之事自有皇子与众臣劳心。”
褚亦枫点点头,又抬手,抚上林翠薇的脸颊,“皇后莫哭,你本就患有眼疾,咳咳咳。”
“陛下,陛下,好生歇着吧。”林翠薇覆住他的手,泪珠又滴落下来。
“炽儿在呢?”褚亦枫费劲地转动眼珠,看向褚炽。
“父皇,父皇,儿子在,儿子在。”褚炽跪在榻前,涕泪直流,双手颤颤巍巍地抓着褚亦枫那骨节微凸的手掌。
“父皇有何圣意,儿子听着,儿子听着。”褚炽诺诺应声。
“炽儿,为父近来疲惫懈怠,身如蒲柳,望秋而落。亦不知时日还剩几许,炽儿,炽儿要担起监国之责,为大炎保社稷,为万民谋福祉。”
褚亦枫眼珠不再澄澈,带着浑浊,他脑中有许多话语,可最终耗费精力,也只吐出这些字眼。
“父皇,父皇?”褚炽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喊着褚亦枫。
林翠薇扶着褚炽,泪眼婆娑,“炽儿,快谢恩,父皇许你监国之职。”
“啊?”褚炽抬眸,眼中有些诧异,接着又慌乱地磕头,不料却磕在床沿上。
“父皇放心,儿臣定会宵衣旰食,替父皇守好大炎江山社稷。”
此刻,站在丈外的徐锦与褚炜,面色冷淡如常,听到二皇子褚炽监国,徐锦持重的眼眸里,终于有了丝丝松动。
“孙太医,依你之见,陛下身虚如浮,是否该迁宫静养?”林翠薇掀起眼皮,看向孙至琦。
养心殿静谧一片,落针即闻,拂风可听。
徐锦垂下的手紧紧捏着手绢,紧盯着床榻上的褚亦枫。冯安及小顺子则是规矩地跪在一侧,噤声。
褚炜悄悄睨了眼徐锦,自己母妃为何如此沉稳。褚炽监国,那便意味着,东宫之位他唾手可得。
若褚亦枫身子日渐西下,继任皇位之人必定是褚炽。他这个三皇子,可还有好果子吃,徐家一门在朝中如何稳固地位?
“陛下确实需要静养,只不过?”孙至琦欲言又止。
林翠薇拂手,止住孙至琦,她上前,伸手捋捋褚亦枫的散发,又接过宫婢子手中的帕子,替他擦拭着脸庞。
“陛下,为大炎为百姓操劳数十年,就好好歇息调养罢,若陛下觉着清冷孤单,妾愿日日时时随侍在陛下身边。”
林翠薇的泪溅落在褚亦枫手背上,他吃力地扯起唇角,像是安抚皇后。
“皇后贵为六宫之首,执掌宝玺,御领妃嫔,职责重大,又岂可轻易懈怠?”褚亦枫缓缓开口道,“让冯安随我前去行宫,我也想好好静养些时日。”
“父皇,这朝纲重任,儿臣恐难堪当。”褚炽临到关头,也要惺惺作态一翻。
“炽儿,父皇信任你,众臣亦会辅佐你,还有皇弟。”林翠薇意有所指。
徐锦赶紧拉过褚炜,跪拜俯身,“陛下之圣意,妾身与炜儿定当遵行。”
“炽儿,汝当时刻要谨记,谋君位,躬其政,上承祖宗之法度,下革朝野之弊政,此乃明君之所为所行。父皇今日允你监国,你当规束自身,立朝堂典范。”
褚亦枫艰难地说完这些话,便合上眼皮,重重地呼着气。
“冯安。”
听见褚亦枫唤自己,冯安立即上前,“陛下,老奴在。”
“随我去行宫静养些时日,这些年,朕累了。”
林翠薇起身,母仪之姿震慑众人,她扶上念夏手背,“皆散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