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亓出手大方，交完一干费用还剩五六百。孟蕾把钱放进装药的小塑料袋，叠了又叠塞给老太太，对方却不肯收。
“姑娘，今天谢谢你。这钱你拿着，我孙女马上就来了，你别走，我让她好好谢谢你！”
老人看了眼她，T恤牛仔裤，全身加起来没一个贵重东西，背的包每个角都磨出了毛边，怕是劫匪看见都要施舍点钱给她。
孟蕾倒没在意她的目光，说：“不用奶奶，您留着买点好吃的补补营养吧。”
说着又把钱塞给她。
正拉拉扯扯的时候，一阵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进了病房。
老人笑了，喊“小诗啊”，孟蕾回头，看见一张浓妆艳抹的脸。
“哄我呢，这不是好好儿的嘛？”
意料之外的厚哑嗓音，人走近了，摇曳的大波浪垂下，香气弥漫。
来人看见孟蕾微微一愣，上下打量一番后问道：“你是撞人的还是送她来医院的？”
孟蕾皱起鼻子，离远了些：“我不是撞人的。”
什么叫好好儿的？
这谁啊？
“诗乔你来了！姑娘，这就是我孙女！”老人说，“钱你拿着吧，我孙女有钱！”
孟蕾又想拒绝，伸出的手却被一股力气带偏。
那孙女拿走了她手里的袋子，语气有些无所谓：“有钱也得花在刀刃上啊，这钱哪来的？赔偿金？”
这回孟蕾是真听出来了。
这什么孙女啊，还不如不来呢。
她忍了忍，站起身公事公办地说：“对，肇事者给的。这是他的电话，有问题你可以再联系他。”
孟蕾把号码留下，和老人笑了一下告辞。
直到走出医院，她也没听见“小诗”说句谢谢。
入夜后，凉意渐起。
孟蕾蹲在公交站台给朋友打电话：“戴希，你做饭了吗？”
一个半小时后，她到达了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刚下车就被车轮留下的烂泥暗算，孟蕾拎起裤脚，打开手电筒小心避开水坑，又走了快十分钟，才看到戴希说的楼房。
生锈的大门根本没锁，孟蕾进去的时候，门口狭窄的过道还有喝醉的男人路过。
“你好，有人吗？”
院子挺空的，但到处堆着杂物，仅靠头顶几瓦的节能灯泡照明，看着实在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孟蕾正疑心找错门，听到头顶有人叫她。
戴希在二楼窗口挥手：“孟孟！”
这是她大学最要好的室友，毕业前到云城实习，竟然幸运转了正，现在也是同宿舍第一个找到工作的。
“你上班地方在哪儿啊？”孟蕾吸溜一口方便面，问道。
“嘉云大厦对面。”戴希说，“你怎么这么晚才到啊，不是上午的票吗？”
孟蕾想到今天遇到的人，神经西装男，冷血香水女，都懒得吐槽，摆摆手说：“中途有事耽搁了。”
“好吧，我以为你去找那位资助者了。”
孟蕾想起正事儿，从包的内侧翻出一张折痕清晰的纸条：“还没去呢，你帮我看看，怎么去那儿最快啊？今天这公交车师傅开车太野了。”
“天铭山庄？果然是有钱人才住的地方。”戴希感叹道，“好像二号线有直达，我也没去过。你明天跟我一起走吧，回来也别一直坐公交，可以先地铁再转。”
城中村基建落后，这里连高点的楼都看不到，最近的地铁站要走二十分钟，戴希为了省钱走过两次，发现半夜总有醉汉和飞车族，就再也不敢了。
多花两块钱只坐一站路，每次刷卡她都肉疼。但这已经是她的能力范围内能找到的最有性价比的单人租房了。
虽然要和十几个人共用两个卫生间，但好歹睡觉的房间是独立的。
孟蕾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打开包确认了下重要的东西还在，仔细拉好了拉链。
“孟孟，你这次去人家知不知道啊？”
孟蕾想了想，摇了摇头。
高三毕业的暑假，她和相依为命的爸爸出了车祸，是肇事方，判全责。对方一家三口殒命，赔偿金额对温饱都谈不上的家庭来说根本无力负担。
孟蕾捡回一条命，昏迷半个月醒来，什么都忘了。还是警察告知她事情的全部经过，又安抚她不要担心，事发时就已召集募款，虽然是责任方，但孩子无辜，社会上不少善心人士都伸出了援手，其中有一位张先生不仅帮忙找了律师谈赔偿金，还留下了一万块钱。
房子抵押了，唯一的亲人去世了，对于那时只有一身债务的孟蕾来说，这一万块钱不仅是救命钱，更是她重拾信心活下去的原因。
她在警察的建议下去上了大学，普通二本院校，最不起眼的文科专业。虽然她全然忘了父母的样子和以前的记忆，但她想，至少这世上，她还有要感谢的人。
大学四年，孟蕾打了无数份工攒钱，哪怕最穷的时候，也没有动过那一万块钱。
这次来云城前，她求了当时负责的老警察好久，终于要到了张先生的住址，想当面感谢他。
至于钱……
黑暗里，戴希躺在床上问她：“孟孟，你要还多少钱啊？”
“不知道，”狭小的床铺仅够两个女生并排平躺，窗外有摩托车呼啸而过，孟蕾抬手盖住眼睛，喃喃地说，“可能一辈子也还不清吧。”
“那你要留在云城找工作吗？”
“有可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光束消逝，戴希在黑暗静寂里轻轻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孟蕾被电话吵醒。
好半天她才听出来，对方好像是昨天撞老太太那个男的。
“想问一下，你那边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孟蕾坐起身，窗帘透过的光在她栗色头发上蒙了层金，她想到香水女，抚着额说：“我不知道，她家里人去了，有问题应该会联系你的。”
“这……这样啊……”小唐一边点头，觑了眼老板的脸色，转而说，“那……为了感谢你见义勇为，要不我请你吃个饭吧？”
孟蕾一愣：“……”
这人是不是有病？
她把电话挂了。
但坐上地铁，又觉得放心不下，便先去了一趟医院。
到了病房，没想到香水女还在。
“来干嘛？过了一晚上想起来要钱了吗？”
孟蕾：“……”
这人什么到底毛病？
她耐着性子，平静地解释：“肇事那人联系我了，你要不要回个电话给他。”
“凭什么？”
“……”孟蕾无语，“你就不想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吗？我去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地上了。”
“你不是带她做过检查了吗？”香水女不以为然。
孟蕾懒得同她废话了：“你打不打？你不打我打。”
她拨通电话，香水女要走，被孟蕾一把拉住。
对方仿佛守在电话前，刚通就接了。
“你好！你答应吃饭了是吗？！”
“您先等等。”孟蕾打开免提，“先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可以吗？家属在听。”
小唐仔细给说了，末了强调：“真没撞到，老太太是被车灯闪了一下，吓的。”
他说完了，孟蕾把手机往前伸，示意香水女发言。
天知道她这调解员当得多吃力不讨好。
“行了，知道了。”
香水女甩开孟蕾的手，金贵地揉着手腕，翻个白眼：“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她说完要走，却听见电话里的人叫她。
“乔姐？”
香水女回身夺走手机，语气不善：“你认识我？”
“真是你啊！我是小唐啊乔姐！”
……
他们聊了好久。
孟蕾在一旁也理清了人物关系，原来这俩人认识。
“要赔罪啊？叫应亓请我吃饭。”
“哎乔姐你别为难我，这我可做不了主。你看我请你吃饭行吗？”
“哟，你一会儿要请人小姑娘吃饭，一会儿又约我，你挺忙啊？”
“没有，”小唐叫唤，不小心把实话秃噜出来了，“人姑娘不是我约的……”
闵诗乔：“嗯？那是谁？总不会是应亓吧。”
应大少爷高岭之花，竟然也会差遣助理约女孩子吃饭了？
真是罕见新闻。
小唐只好“啊啊”装傻，语无伦次地搪塞几句，挂了。
闵诗乔挑起眉：“他叫你吃饭你不打算去？”
孟蕾拿回手机，心想，果然神经病的朋友也是神经病。
她回敬一个微笑：“既然你们认识，那我就先走了。”
孟蕾转身离开，没看到身后女生意味深长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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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城东西两片隔江远眺，西区背靠连绵山脉，极佳风水格局吸引许多投资商在此买地建宅，其中最贵的一块地在应家手里，十几年前建成低密度高档住宅“拢云蜀”，如今每一栋都已是天价。
这样的地方，孟蕾自然进不去。
所以只能等。
从早上到下午，滴水未进，保安也说了无数遍“这里的业主没有姓张的”，但孟蕾一根筋，非要自己亲眼去看过才算。
傍晚时分，不远处缓缓驶来一辆车，也是今天唯一的一辆车。
孟蕾燃起希望，在保安的死亡凝视下试图往旁边凑。
她一步一步蹭，在对方停下的瞬间一个箭步冲到旁边，敲窗户的手还未落下就被保安一把揪住。
“啊，放开我。”
孟蕾吃痛叫道，换来车辆急刹。
后座正闭目养神的男人睁开了眼。
“怎么了？”
小唐停下手里的工作，越过驾驶座往外看，保安冲他微笑摆手。
“没事亓哥。”他才要坐回去，突然瞥见保安身后有个人。
天，那不是？！
“等等！”小唐差点跳起来，猛地回头说，“亓哥，昨天那个孟小姐在外面。”
应亓一愣，本能抬手，叫停司机继续驶入。
孟蕾被保安死死挡在身后，挣扎中眼睁睁看着道闸升起落下，车辆未动。
随后，后车窗降下，露出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